“王妃娘娘和腹中孩兒安好。”回話的是白無常。

見到老主子,白無常仍是恭敬的態度,即便從來不曾臣服,但總會想起鳶妃出事的時候,對他和黑無常朝囑託。

看著靖安帝的臉上,白無常眉頭微挑,很是不厚道的問道:“皇上可還有未完之心願?”

聽白無常這麼一問,赫連容晟也怔了起來,這才記起靖安帝服用了九天續命丸之後,今兒正是第四十九天,已經到了生命的極限。

眉頭緊皺著,幾乎看不出那是兩條眉毛,赫連容晟卻是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靖安帝,一臉的沉重。

畢竟父子一場,且已經知道靖安帝對他的厚望,並非是當初以為的那般冷情,竟是心生不捨。

“將朕的骨灰與鳶妃合葬吧。”靖安帝這話是說給白無常聽的,甚至帶著幾分請求的意味。

按照大鳶朝的風俗,人死後要入土為安,棄而不葬或是火葬,都將永不超生。

但望月神教的天女,歷代以來皆是要火葬的,若是想夫妻同穴,必然要遵其規矩。

只是,歷代天女皆是要獨葬,靈魂被洗禮,供奉於總壇之上,守護著望月神教,從未有過可與夫婿同葬的先例,靖安帝亦是不知能否達成所願。

生,不能白首,死,亦不能同穴,這對靖安帝無疑是最為殘忍的。

“屬下定會安排。”誰知,白無常竟是沒有猶豫的答應了。

既然真命天子已經問世,便無需天女靈魂來守護望月神教,自是可以答應了靖安帝的請求。

但白無常是自私的,希望天女的靈魂能夠自由,不被皇室的枷鎖所困擾,自然不會說出真相,以免天女被送回皇陵,一輩子困在那裡,不生不滅。

“父皇,老九他……”

“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之人,天后善待著些。”靖安帝嘆息的接下話,不想多談赫連容飛,即便這個兒子乾淨如紙,也是虧欠了的,卻始終不是他心中的老九。

“老九他……”

“罷了,一切都是命。”靖安帝又一次的揮袖,打斷了赫連容晟的話,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關於赫連容飛,靖安帝自是記得有這麼個兒子的,卻並非因為他是赫連容飛,而是他代替了赫連容瑜的位置。

“父皇,容瑜還活著。”蘇清婉看不下去了,只得替赫連容晟把話說完,否則靖安帝和容九,這輩子再無相見之天了,豈不是遺憾。

“活著就好。”靖安帝仍是淡漠的說著,在眾人失望之餘,卻聽他驚呼一聲,道:“你說什麼?老九還活著?”

被靖安帝的反應下了一跳,蘇清婉老實的點點頭,不安的望向赫連容晟,實在不能理解靖安帝的反應。

“老九在哪裡?他人呢?”靖安帝再也平靜不下來了,竟忘了蘇清婉有了身孕,急切的拉起她的手,大有讓蘇清婉帶他去找赫連容瑜的意思,完全忘了赫連容晟先提到的老九。

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心中最歉疚的那抹痛,竟被化解開來,靖安帝如何能不著急。

“容九,進來吧。”赫連容晟低呼一聲,便有一道黑影閃了進來。

在赫連容晟回京之後,便聯絡了赫連容瑜。這次的宮變,可是有許多仇人在,如何能不算上赫連容瑜呢!

不管是母妃的仇,還是赫連容瑜丟失的王位,差點命喪黃泉,都與那些人斷不了干係的。

黑影急速而入,可落在了赫連容晟身邊,卻遲遲都沒有抬起頭來,大概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久違的父皇。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並沒什麼親情。若非是赫連容晟的召喚,怕是赫連容瑜根本不會進來。赫連容瑜已死,九皇子的身份也被他人取代,這皇室並無他的容身之地。

連無心,這才是他的名字。既是無心,就不該有情,不論是哪一種情分。

“容九……”知赫連容瑜在想著什麼,赫連容晟喚了他一聲,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這才讓開身子,靜立在蘇清婉床邊。

而靖安帝,此刻已經激動的不知該說些什麼,連腳步都邁不動,即便他很想上前去,擁抱一下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心中早已激盪不已,卻除了眸子閃爍著久違的淚花,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這個,是父皇親手放在容瑜手中,父皇可還記得?”大手一垂,一塊同赫連容晟一般無二,只是刻著的名字不同的玉墜展現在靖安帝面前。

這是皇子身份的象徵,赫連容瑜在死而復生之後,仍舊帶走了。

或許,對親情他仍是渴望的,只是厭惡這嗜血的皇城,故而沒有回來吧。

若是當年足夠強大,可以保護的了自己,也不必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在可以保護自己之後,仍是不敢回來,就怕會成為兄長的負擔,寧願赫連容瑜就此消失,而在皇室的宗譜上,也確實沒有了赫連容瑜,九皇子已經換做他人。

“老九,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回來了。”靖安帝低喃著,快步走上前去,雙手搭在赫連容瑜的肩頭上,緊緊的握著,卻仍是在顫抖著,待看清了赫連容瑜抬起的頭,那張臉與赫連容晟有著七成的相似,更多的是與鳶妃相似後,終是老淚縱橫了起來。

這一刻,靖安帝只是父親,而非帝王。

然之將死,能夠真正的享受天倫,他這一生還有何求?

九泉之下,也可與鳶妃交代了,他沒有愧對她,他們的兒子都安在,如今又要有皇孫了。

緊緊的擁抱著久別的兒子,這一次又將是死別,不同的是靖安帝將是真正的死亡,而不能如赫連容瑜一般在多年後活著回來,給大家驚喜。

“父皇……”許是被靖安帝的顫抖所感染,赫連容瑜也跟著顫抖了起來,只是這一聲父皇喚的極為重,卻是沙啞的,更是用足了全身的力氣才喊出口來。

此生,原以為不再有機會的,直到叫出了這兩個字來,赫連容瑜才發現內心是何等的激動。

不再是那個無心的連無心,他仍是有感情,仍然渴望著親情。

無論是自小便兄兼父職,甚至是代母職的赫連容晟的手足之情,還是與靖安帝之間的父子情,他內心深處都是渴望的,只是不敢面對,所以一直壓抑著,竟是等了這麼多年,才能喚出口,如何的不心痛?

終於抬起手臂來,赫連容瑜緊緊的回報著靖安帝,與他緊緊相擁,父子之間不再有任何的距離。

手心裡緊握著象徵著身份的玉墜,即便九皇子的身份已經被替代,可他是赫連容瑜,這個事實永遠也改變不了,他是皇室的後裔,是割捨不掉的血緣。

或許,當初離開的時候,會帶走這個玉墜,便足以說明了一切,說明他是在乎這個身份的。不因為帝王家的富貴和權勢,只是有他舍不下的人,即便是自以為無心,卻終究是有心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靖安帝的大手拍著赫連容瑜的後背,如同他小時候一般,以父親的身份安撫著,老淚不斷的流下,這一輩子也唯有此時能盡情的流淚,而且是興奮的眼淚,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刻,莫過於此刻,最值得帶走的記憶,也是今天。

至於鳶妃,那個被靖安帝放在心中的女人,不久便可以見到了,自是不用在此時分一分心去掛懷。

“容瑜,這麼多年為何不回來?吃了不少的苦吧。”靖安帝問著,心中卻有了猜測,眸中盡是不捨的疼惜之情。

一個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皇子,流落在民間,那怎是一個苦字能夠解釋的。

不僅僅是生命的重生,就連這天常的一切,也都是要重新來過的,這孩子究竟經歷過什麼?

“都過去了,父皇。”赫連容瑜僅是一個笑容來回答這一切,過去的種種無需再提起,從他在死亡線上回來的時候,便都不重要了,學會感恩老天的厚愛,給他重生的機會才是最為重要的。“父皇,我們還能見面,這便是最好的,往天無需再憶。”

多麼風輕雲淡的一句話,多麼溫暖的笑容,這才是赫連容瑜,那個失蹤前的赫連容瑜便是這般,對任何事都仁厚以待,永遠有陽光一般的笑容。

而這樣的赫連容瑜正是赫連容晟所保護的結果,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有他當初命懸一線的悲劇,所幸命運有了轉折點。

只是,再如何的相像,即便是同一個人,卻也還是回不去了。赫連容瑜臉上的痕跡,那是歲月和生活所歷練的結果,眼神裡的堅毅,早已不復當年的純粹。

“是啊,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靖安帝點頭說話,心中卻是無限的感慨,這一句過去了,揹負了多少的沉重和心痛,是不需要言語來表達的。

但是,這句話何嘗不是一種肯定,赫連容瑜長大了,所以才會在揹負了那麼多之後,能夠一笑置之,這便是不幸中的大幸。

“父皇,九弟回來,是大喜之事,今天咱們一家人只論親情,小酌一番,可好?”蘇清婉開口,柔聲的打破了這讓人看了會感動,可也會心酸的場面。

“老八,你果然是娶了個好媳婦,哈哈!”靖安帝開心的大笑了起來,對蘇清婉這個兒媳婦自是滿意的很。

生在帝王家,家宴也不曾真的論過親情,無非是另一種君臣相見的方式。

而今天,終於可以過一天百姓的生活,不再被朝廷的事情所困擾,靖安帝如何能不高興呢!

見靖安帝笑的如此開懷,赫連容晟與赫連容瑜對望了一眼,眸子裡皆是釋懷,也隱有笑意存在,只是兄弟二人如今都是隱晦的人,即便高興了,也不會展現的那般明顯。

至於白無常,老早的就退了出去,這一家人相聚,自然是不包括他這個外人的。

酒席之間,沒有身份的限制,只是對酌著,談笑風生,揀一下高興的事兒來說,而蘇清婉自然是所有人所關懷的物件,有了身子的人,分量自是不一樣的,就連舉杯的時候,也只能以養身子的湯來代替。

難得的,養心殿竟是這般的開懷,主子們都笑的很真心。

而屋內的人,自是不會知道赫連容飛曾經來過,原本是想要問詢一下該如何處理朝堂的事,也是要關心一下蘇清婉的,但聽著屋內的笑聲,竟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只是駐足了片刻,便悄然離去,沒有去打擾。

或許,命裡便註定了要孤獨,能有赫連容晟的愛護已經足夠,否則他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即便不是真正的皇帝。至於赫連容晟是因為他九皇子的名頭,因為他身子的羸弱,這種種合起來都是與赫連容瑜相似,才會有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情,赫連容飛都不會去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