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胥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可他明明是醉著的啊?又為何會突然拉住她?

“阿祭?”清胥轉過身,喚了他兩聲,看到他沒反應,便將他的手塞回了被子裡。

清胥想著已經夜裡了,該離開了,卻不想,又被那人叫住。

“胥兒。”那人突如其來的叫聲,讓清胥站住了腳。

轉頭便看見那個已經睜開眼睛姜祭州,見到那人神色正常,頸上的小紅點也褪了去。

“你…這麼快就醒酒了?”清胥詫異的問道。

“我根本就沒醉。”姜祭州坐了起來,直直的盯著清胥。

“怎麼可能?你回來時就迷迷糊糊的,我一直扶著你,還有啊,你身上起了好多小紅點,也是剛剛才褪下去的。”

“我確實是病酒起的紅點,不過真的沒醉,都是騙你的。”姜祭州說。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清胥著實不解。

“因為我,想讓你在我身邊,多留一刻。”那人用著極清冷的語氣,讓人覺得十分霸道。

“可是,明日一早,太陽昇起,我們還是能再見到的啊…”清胥說,她有些不知所以。

“明日是明日,今日馬上就要過去了,我若不留住你,今日便是少與你一起一刻…那這一生,我便少了一個美好的時辰。”

“阿祭…你在說什麼呀…”清胥瞬間,被弄的臉紅。

“胥兒,你知道嗎?你來之前這段日子,我都是如何過的?”姜祭州問道。

清胥搖搖頭。

“不知,或許,你很苦吧。”清胥想。

“其實不苦,登上這九五之尊之位的人,若是還說苦,那便是矯情。”

其實姜祭州說的沒錯,九州天下,屋簷漏雨,衣不解帶,食不果腹的人多了去,偏偏一國之君要說苦,那該是有多矯情。

但,每個人所在身處的地位,總會有這個地位的難處。

就比如姜祭州。

“我曾夜不能寐,午夜夢迴總是驚醒,看見衝進涿鹿城的那一刻,我是踏著曾經九黎一族效忠的將士的鮮血殺過來的,那些人都是無辜的生命,我親手殺了嶽子昂的那一刻,大仇得報的感覺,有多麼爽快,但是我又恨,恨他為什麼當初要將我拋棄,為什麼他要殺我母后,儘管已經得到答案,但我還是不相信,生而為人,他居然可以狠毒到這種程度…”

清胥看著激動的姜祭州,前去蹲下,看著他,她看到他的眼中,渾濁一片,已經沒有了當初蓬萊少年的模樣。

“胥兒…你知道嗎,那些老臣,居然要我把他安葬在我九黎姜氏的陵寢裡…他們是何等的可笑?自古成者王敗者寇,我為王,他必為我的階下囚,儘管他是我父親,若非要說是大義滅親的話,也是他先為之,我後為之,我並沒有錯…對嗎?”

姜祭州瞪大了眼睛,神情很是激動的看著清胥,希望她能給他一個答案。

“阿祭,你沒有錯,一個襁褓之嬰,抵不過狠毒父親的摧殘,可如今你已長大,你要與他面對面的交鋒,其實,在你得知他的所作所為的那一刻,心裡早已經沒有了父親這個詞吧,所以你殺的那個人,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你的手下敗將,你不像他,因為你不是一個能夠為了權勢而傷害身邊人的人…”

“可我…殺了他。”姜祭州眼睛裡有閃閃的光亮,他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糾結了很久很久,他一直渴望有一個人,能夠給他答案。

“你說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生而為人,沒有誰必須向誰低頭,你不過是反抗命運而已,你沒有錯。”清胥安慰他道。

“可我…又與他有什麼不同呢?他為了皇位,殺了母后,我為了皇位,殺了他…”

“不,那我尚且問你,若是他當年,沒有背叛你母親,你也好好的生存在皇宮,後來你母親仙逝,你父親是繼承江山之人,你會像今天這樣做嗎?”清胥反問道。

“我必然不會!他若對我有一絲的情面,那我必會不吝口舌,喚他聲父帝…”姜祭州說。

“那不就完了,阿祭,你要知道不是誰,生而無情,只不過當你見識到,別人對你無情之時,你便心中紮了一根刺,每當別人碰到這根刺,你就會痛,就會癢,如今你替九黎一族,奪回了江山,又為你母后報了仇,你應該高興才是,這根刺,早就應該拔了。”

清胥對姜祭州說了許多,認真的眼睛注視著他,讓他感到,九州居然也會這麼溫暖,從小到大,自己總是被寒症所侵,自己也總是捂不熱床榻,也不會像其他孩子般那麼幸福,不會有母親給他熬薑湯,不會有人給他多加一床厚厚的棉被…到了下雨天,身上總是涼的瘮人…可是,十分嚴重時,也是三位先生替他傳功養著,不然,他還真的不知道能夠活到幾時…

現在看見清胥,便覺得心中總是有一股暖意,然後透過頭頂,心臟,流至全身上下…

姜祭州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拉過蹲在他身邊的清胥,一把摟緊懷裡,將她香軟的唇,含進了嘴裡。

清胥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然後在下一秒之後,她終於清醒,才知道姜祭州在做些什麼。

她被他攬在懷裡,不得動彈,清胥便一直掙扎,卻依舊不得鬆快。

清胥突然想起了,榣宮的長琴…想起了那個纏綿悱惻的吻,想起了白澤幫她恢復前世的記憶,想起了九州的廢墟和流民,想起了從此消失於九州的那個人,回憶總是這麼殘忍,她每每想到,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壓抑很久,卻也無處宣洩。

姜祭州本是沉浸於這無聲的曖昧中的,他曾經幻想過場景,但是他幻想的清胥,是笑著的,是很開心的,後來,他在嘴裡,嚐到了血腥味。

姜祭州猛的睜開眼睛,才發現清胥是咬破了她的唇,只見她唇上,皆是鮮血,嘴角也滲出了血出來。

姜祭州見此,輕輕的碰了她的唇,很是心疼。

清胥借勢逃開他的懷抱,站的離姜祭州很遠。

“胥兒…你這是何苦…”姜祭州問道。

“姜祭州,你醉了,該好好休息。”清胥一手抹著流血的唇,說過這句話說的,她便想逃出去,因為她真的不知如何面對他才好了。

她真的真的,只是拿姜祭州當作兄長看待,這麼多年,並無一絲歪腦筋。

“胥兒…等等。”姜祭州從床榻上下來,嘴裡,還帶有著一絲血腥味。

清胥站住腳,卻並未回頭看他。

“你在怪我?”姜祭州問。

“沒有。”清胥冷冷的回答他。

“你就是在怪我!清胥,你當初寫信給我,問能不能將餘生託付給我,你可知,我那時心中究竟有多歡喜?如今你來九黎尋我,助我解決朝堂紛爭,我以為,你是決定要回到我身邊了的…”

“我從不是誰的…也不會回到誰的身邊。”清胥冷冷的回應。

“你偏要這樣麼?你寧可將十分的愛都給他,也不願分給我一分嗎?你果真如此薄情?”姜祭州站到她的身後,問她,想去觸她肩膀的手,有些顫抖。

“你別胡說了…我沒有想對誰好,也沒有愛誰,也沒有想把這十分給誰,我幫你,也不過是因為我們曾經同在蓬萊的友情罷了…”

“友情?清胥你覺得,騙自己真的有意思嗎?你喜歡他,是你自己承認了的,你一向如此,你總是不愛認清你自己,以及你自己的感情,你為什麼總是在逃避呢?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你,你愛他也好,不愛他也好,你若想去他的身邊,那我便是負了天下人,我也要將你送去他的身邊的,你若是不願去他的身邊,你想回來了,我便用我全天下為你遮風擋雨,可是你偏偏不夠明確,也不選擇…那你要我如何?稱你一聲妹妹,你才高興麼?嗯?”

姜祭州很生氣的問道,與清胥相識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同她這麼生氣,他也不是氣別的,只是氣在,她從來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換句話說,她在這方面,拖泥帶水,並不灑脫,導致兩個人,或者三個人,都很為難,也都很糾結。

“你們為什麼總是要逼著我做出選擇呢?難道這樣過不好嗎?我總是想,我總是想,那天的記憶就是抹不去!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裡!我壓抑,我痛苦!可你們偏偏一次又一次的讓我想起它!”

“我知道,胥兒,不會有人逼你,我只是想讓你安安穩穩的,留在身邊就好,我知道你的顧慮,也知道,你在華陽,都發生了些什麼,胥兒,無論你看到了什麼,前世就是前世,明天還沒有來,你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你相信阿祭,我一定會讓你安穩的過,你也不要總被那些回憶束縛,好不好…我在的…”姜祭州對著那人的背影,很認真的在安慰她。

而另一頭的清胥,早已經泣不成聲,她何嘗不知道,姜祭州總是待她最好的,珵翊也曾與她說過,若同姜祭州一生,便可安穩一生。

可清胥就是踏不過這個坎來,她不知該如何忘記那個人,她寧可一輩子不見他,也不願九州因他們而再生變故。

清胥一轉頭,便扎進了姜祭州的懷裡。

“阿祭…真的謝謝你…是胥兒不好,但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每天都在一點一點的熬,我不知白澤先世給我恢復記憶是對,還是不對,我只知現在的我,真的不快樂…”

清胥哭著,眼淚浸透了姜祭州的玄衫。

姜祭州用力的抱著懷裡的淚人,心疼萬分,手掌拍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別怕,阿祭在呢,阿祭會護著你,你慢慢來,哪怕你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忘記他,我也等。”

天下哪有什麼慷慨之人,大多都是痴情種。

清胥鬆開了他的懷抱,抹了一把眼淚,用力的扯出了個笑容來。

“阿祭,明日是你登基之日,本該是歡歡喜喜的,今日你早些安寢,待明日,我便親自來賀你,喜登九黎帝君之位。”

清胥笑著對姜祭州說道。

姜祭州也回應了一個笑容,衝清胥點點頭。

清胥便回了她所居之處,是休整過的姜祭州母后的住處,凌霄殿。

第二日。

清早的太陽已然微微升起,姜祭州被一干宮人伺候著起床,淨面漱口,穿上了朝服,戴上了朝冠。

他出了鎏煦宮,踏向那萬層階梯,接受眾臣的拜賀。

依舊是玄色的朝服,上面刺著龍鳳的圖案,好生威嚴,好生威風凜凜。

“臣等恭賀九黎新帝登基,吾帝萬歲,九黎萬歲,蚩尤帝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是百名臣下們在萬層階下傳出的賀朝之聲。

姜祭州一甩玄袍,揮袖讓其起身,他入座了那冰涼的龍椅之上,從此不再是蓬萊的小先生薑祭州,而是九黎帝君蚩尤,姜氏,祭州也。

九州四面八方送來賀禮,華陽攝政王的,壽丘的,還有江南府女帝溫棲眉的,青州蘇京墨太子殿下的,蓬萊三位先生也送來了賀禮,珵翊白澤,還有來自炎陽天宮和榣山長琴的。

姜祭州一一數來,開啟了那件來自榣山的賀禮。

是一卷製作精美的畫卷,姜祭州未開啟看那畫卷上的內容,再三猶豫,還是決定拆開一看。

結果看到後,姜祭州才發覺,自己後悔了。

那幅畫卷上,是兩個人,他們二人,在一仙雲繚繚之地,周圍有仙鶴飛過,一女仙君在盪鞦韆,男仙君在撫琴,而底下的題注尤為刺眼。

榣宮長琴,贈子苓。

姜祭州將那畫卷拿在手裡,緊緊攥著,卻不知如何處理才是,手微微顫抖,面容僵硬,很是生氣。

這是榣山那人對他的挑釁嗎?可是他姜祭州,卻不是如此小心眼的人,只不過因為清胥,才會偶爾翻了醋罈子。

“你送來又如何…我偏不會給她瞧見。”說罷便隨手給了宮奴,讓其深藏。

“請問帝君,要放置何處?”

“找個角落藏了吧,落了灰也不要拿出來。”

那宮奴立馬就明白了姜祭州的意思,於是便照著姜祭州的意思,扔在了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