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收攏,夜幕漸襲,白雪入眼。

慕容青鳶下了山,回到雪幽谷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

獨孤寒正在寒心堂等她。

寒心堂處在後院最偏僻的一個角落裡,因為平日光線不好,所以顯得有些昏暗。

室內並未點蠟燭,獨孤寒背對著門口站著,抬頭望著的依然是牆上那副美人圖。

慕容青鳶幾次見他,都是如此。

跟著凌祁允進去以後,慕容青鳶並未說話,倒是凌祁允先開了口,“義父,鳶兒回來了。

語氣甚是恭敬。

獨孤寒緩緩回頭,眸光暗沉,隨意瞥了一眼靜默在那裡的慕容青鳶,清冷的開口:“跪下。”

慕容青鳶沒有跪,只是靜靜的站著,抬起不服輸的眸子看著獨孤寒。

獨孤寒眯了眯眼睛,有些呆愣,這孩子的眼神實在是過於倔強。

倒是,凌祁允先跪在了地上,對著獨孤寒磕了一個頭,有些哀求道:“義父,鳶兒還小。”

“住嘴!”

獨孤寒厲聲一喝,凌祁允只得閉了嘴。

“跪下。”

獨孤寒直視著慕容青鳶,慕容青鳶也直視著獨孤寒,並沒有要退縮的樣子。

凌祁允有些擔憂的看著這一幕,隨即便看到獨孤寒抬起了右掌,急忙斜身擋在慕容青鳶跟前,有些急道:“義父息怒。”

反觀慕容青鳶,依然抬著堅毅的眸子,沒有閃躲,也沒有退卻。

獨孤寒舉起的右手緩緩放下,微微抬頭,只是嘆氣。

良久,語氣微涼道:“怎麼跟你孃的性子一樣,都那麼倔。”

若非蝶妹當年不肯聽勸,非要嫁給慕容桓,何以至此,說來都是因為她…

獨孤寒驀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想了半日,也只能是暗自感嘆,一切皆是不復返。

“鳶兒,我是你的義父,你緣何不肯聽我的話?”

“爹死了,娘也死了,我只想報仇,您是孃的義兄,卻不肯替娘報仇。”

慕容青鳶沒有再開口喊獨孤寒義父,許是心裡有些責怪,責怪獨孤寒不肯為她娘報仇,不肯教她武功。

獨孤寒神情淡然的笑了幾聲,隨後又繃起了臉。

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娃兒,獨孤寒須臾片刻,微微眯起黑眸,“跟為父來。”

雪幽谷內四面都是山,大大小小的山峰綿延成一片,或高或矮,形態各異,遠遠望去,皆是燦白一片,似乎永無盡頭一般。

獨孤寒帶慕容青鳶來到了一座名為青蛇峰的山峰頂上,凌祁允亦是一直跟隨。

這是慕容青鳶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見獨孤寒使用武功。

但見獨孤寒一身墨青色的袍子,古樸典雅,一手牽著她,足尖輕點,只是半柱香的時間便來到了青蛇峰上。

那種感覺,如同飄在雲端,沒有一點的負累。

獨孤寒到了青蛇峰好大一會,凌祁允才跟上來,縱然在慕容青鳶眼裡,凌祁允的輕功著實好得很,但是與獨孤寒比起來,卻是根本沒得比。

慕容青鳶有些呆愣,如果義父真能答應自己就好了,如此自己一定可以報仇。

她只是想著要報仇的事情,全然沒有看到站在她身後的凌祁允,眼神裡的無限擔憂。

如今天色漸晚,山頂吹著陣陣的涼風,幾顆並不耀眼的星星,寂寥的升起在剛進入暮色的天空裡。

周圍的景色模模糊糊看不清,唯一見到的也只有常年不化的雪了。

獨孤寒站在青蛇峰上,黝黑的雙眸,深邃的望向對面一座寂寥的山峰。

“掌燈。”

語氣冷漠的吐出兩個字,立刻便有明亮的火把照耀了周圍的一切。

慕容青鳶偏頭望了望,不知什麼時候,這青蛇峰竟然又多出四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個火把,火苗噌亮,被晚風吹的搖擺不定,卻沒有熄滅,只是越燃越旺。

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對面,嚇的連連後退。

直至火把被點亮,慕容青鳶才看清楚這青蛇峰上的情況,抬眸望去,青蛇峰與對面山峰距離並非很遠,山峰與山峰之間有一根粗如手臂的麻繩連線著,麻繩的兩端分別綁在兩端的大石頭上。

這倒也不算什麼,只是在繩子下不過一人高的距離處,還綿延著一座木橋,更為恐怖的是木橋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蛇,各種各樣的蛇在橋上來回的蠕動,那情景異常恐怖,而且讓人噁心。

這裡既是寒冬臘月的天氣,怎麼會有蛇呢?

當然,這些並非是慕容青鳶現在要考慮的,她只是害怕那些蛇,本能的怕。

在清風山上只是一條動不得的蛇,已經將她嚇的魂飛魄散,更何況這些密密麻麻,看起來有上百條的蛇呢。

“想做我的徒弟,就要從這裡過去。”

慕容青鳶兀自驚愕間,獨孤寒已然淡漠開口。

抬眸輕望,似是不相信般,慕容青鳶又退後了兩步,從這裡過去…

豈料,獨孤寒根本不看她,只是冷冷道:“要麼放棄學武的打算,要麼就從這過去。”

慕容青鳶臉上劃過一抹絕望,轉眸定定的看著下面的蛇,白淨的牙齒將粉唇咬的緊緊的,似乎要咬出血來一般。

凌祁允著實不忍,剛剛跪下打算求情,只是話還未說出口,已然被獨孤寒一個‘閉嘴’壓制回去。

心裡明白義父一旦做了決定,便無人能更改。

只是鳶兒…

凌祁允心裡微微嘆氣,目不轉睛的看著慕容青鳶,她還那麼小,為何要揹負那麼多?

等了許久,獨孤寒並未等到慕容青鳶的回答。

轉身欲走,慕容青鳶卻突然扯住了他的袍子。

臉上的絕望已經不見,轉而浮現出一抹從未有過的堅定,輕輕的開口:“我去。”

獨孤寒靜默不語,淡漠的看著慕容青鳶顫抖著一步步走向崖邊。

他早該料到的,義妹的女兒,又怎會軟弱?

慕容青鳶帶著滿心的恐懼,還是踏上了那根對於她來說,根本太纖細的繩子。

然而,她沒有任何的武功底子,腳一踏上去,身子立時不穩,便跌了下去。

慕容青鳶本能的喊了一聲,在下落的時候,反應迅捷的用雙手抓住繩子,這才算勉強沒有掉下去,然而那些近在咫尺的蛇似乎已經感受到了有人的侵入,一個個的抬著蛇頭朝她吐著蛇信。

慕容青鳶不敢低頭去看,只得死命的抓著繩子,一點點的朝著對面挪動。

然而,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孩,如何就承受得住身子懸空的重量。

更何況那粗糙的麻繩,抓在她那嬌嫩的雙手裡,竟是一陣陣火辣辣的疼,彷佛要嵌入肉裡一般。

但即便如此,慕容青鳶依然不肯鬆手,只努力的挪動著身子。

漸漸的有血從繩子上流下來,一點點的流到慕容青鳶的衣襟上,然後順著衣襟緩緩的往下流,等流到蛇群裡的時候,那些蛇卻更加躁動不安,一個個的揚著脖子吐著信子,似乎要對慕容青鳶發動攻擊一般。

“鳶兒,如果你認輸,義父現在就救你上來。”

耳邊傳來獨孤寒依舊冷酷的聲音。

風動人未語,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義父,孩兒求您了,您就應了鳶兒吧。”

凌祁允終是忍不住懇求獨孤寒。

慕容青鳶其實離著對面還有段距離,雖然不算遠,但她那一點點的挪動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頭,手上不斷流著血,慕容青鳶只是咬牙堅持。

這般情景,凌祁允看的實在心疼。

獨孤寒沒有表態,凌祁允突然起身,一個箭步衝到崖邊,正想跳過去,將慕容青鳶拉回來,迎面卻劈來一掌,凌厲的掌風直逼的他狠狠倒退了八九步,方才慢慢穩住了身子。

“義父。”

凌祁允聲音嘶啞,深邃的眸中充滿了疼惜。

獨孤寒依然沒有理會,再度回頭的時候,慕容青鳶已經開始無意識的閉眼了。

慕容青鳶幾乎是撐不下去了,手已經痛到麻木,眼前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出現了幻覺。

不多時,慕容青鳶似乎看到了自己孃親的身影,孃親正對她笑,爹爹還站在後面看著。

眼皮抬了抬又合上,嘴角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嘴唇微張,她有些艱難的喊了了一聲:“娘。”

雙手驀然放開,身子疾速下墜。

慕容青鳶笑著閉上了眼睛,孃親親來接自己了。

勁風劃過,青蛇峰上的火把瞬間熄滅,一切歸於平靜,沒有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