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天黑了吧。

天黑了,妖女該出來了。

五點半,陳月香就帶著苗苗坐上了回陳家村的最後一班大巴。

兩邊村落離得不遠,大約兩小時的車程就能到。

就在不久前,江漓接到了陳月香的電話,說自己到了,讓她安心。

安心?

她懷疑自己根本沒有心。

……

福祉村的夜晚,寂靜,安寧。

今天是小年,家家戶戶團圓。

暮色降臨之時,巷子裡的人家像是說好了似的,齊齊在門口掛上了印有福字的紅燈籠。

亮光點點,宛如天上繁星,連成一片。

在這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中,有一個人例外。

他叫周來旺,是陳月香丈夫的弟弟。

與周財旺的老實巴交不同,他鼻頭無肉,耳後見腮,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兒。

平日的作風與他的長相一樣,不務正業,到處闖禍。

周財旺活著的時候就老替他收拾爛攤子,現在哥哥死了,他就把目標轉移到嫂子陳月香身上。

不止要錢,不高興了還拳打腳踢,活脫脫一個地痞流氓。

小年的晚上,周來旺喝醉了。

他搖搖晃晃的走在巷子裡,一隻手拎著酒瓶,走幾步,舉起來喝一口,再走幾步,換隻手拿瓶子,再喝一口。

“媽的,這他媽什麼酒?跟……跟兌了水似的!假貨!”

“下次,下次去買,老子他媽堅決,堅決不給錢!”

說得好像手裡的這瓶他給了錢似的。

這時,手機響了。

周來旺慢吞吞的摸出手機,接通。

“喂”了半天,他才發現手機拿倒了。

醉得厲害。

“喂?”

“什麼?歌廳?不去!”

他整張臉被寒風吹得通紅,腦袋嗡嗡的只想回家睡覺。

“上次那,那娘們,跟老子裝純情,都,都已經,已經出來賣了,還,還不給碰!”

“真他媽,他媽的掃興!”

電話那頭的酒肉朋友嘲笑他,說他不行。

“你,你放屁!老子,老子不行?天下就他媽沒有行的男人!”

“你們,你們給老子等著!老子現在,現在要回家睡,睡覺了,明天,明天晚上,讓歌廳那娘們洗,洗乾淨了,老子,老子給哥幾個現場表演一個什麼叫給力!”

酒肉朋友在電話裡的笑聲下流。

被捧上天的周來旺腳步虛浮得厲害,說話的時候一個沒走穩重心往旁邊歪,身子直接撞在了牆上。

“嘩嘩……”

寒風中,有幾片像是蝴蝶的東西在舞動。

“啪”的一聲,其中一片飄到了周來旺臉頰上。

他眯著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晃了晃神,覺得有點癢,便抓住了那東西。

一張黃色紙錢。

周來旺表情變得扭曲,衝著空無一人的巷子破口大罵:“他,他媽的,誰,誰他孃的在,在裝神弄鬼?”

除了回聲,就只有風回應著他。

福祉村在小年這一天有祭祖的風俗。

傳說每年這個時候,冥界會放那些鬼魂上陽間見一見還活著的親人。

百鬼夜行,妖魅叢生。

世界上有妖的,妖會吃掉黑夜裡還在行走的人。

周來旺是福祉村長大的,自然知道這些習俗。

午夜寒風,他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可藉著酒勁兒,他挺直脊樑,裝出一副不信邪的模樣,卻加快了腳步往巷尾那間平房走。

那房子是他從陳月香那裡搶來住的,很偏,前後沒有人家,周遭只有一片雜草堆。

周來旺走到門口,手剛伸出來,不等觸及院門,衣領就被人給拽住了。

那人力氣很大,拖著他往雜草堆去。

酒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媽的,誰啊?你他媽,放,放開老子!”

周來旺尖叫著,手舞足蹈的掙扎。

雜草堆旁有幾棵梅花樹,清香如故。

還來不及看清那人,周來旺就被丟進了雜草堆,緊接著一隻腳重重的踩在他腦袋上。

“英雄,老大,主子……你放過我,放,放過我……”

欺軟怕硬的人,稍微來點狠的,就慫得跟一灘爛泥似的。

江漓挪了挪踩在周來旺腦袋上的腳,找準他左邊臉頰,用力踏上去。

周來旺痛得齜牙咧嘴的,酒都醒了一大半。

她說:“我看見了,你下午的時候用右手丟了一隻蘋果。”

蘋果多好啊,他早上來店裡買了六個呢。

周來旺驚了。

是個女人!

聽聲音,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他一向看不起女人,大罵:“你個臭娘們,你……”

想要反擊,卻被江漓精準的拽住了右手。

姑娘的手又軟又滑,但那觸覺卻冷得像冰。

“丟的時候,是這三根手指用力的吧?”大拇指,食指,中指。

輕輕一掰。

連續的三聲“咔噠”。

“嗷……”周來旺痛得眼淚都出來了,“痛,痛,痛痛痛……”

三根手指使不上力,斷了。

“下次不要丟蘋果,要丟,就丟別的水果,記住了嗎?”

姑娘的聲音散在風中,很輕,很淡。

不遠處,梧桐下,壯實的樹幹上倚靠著一個人。

他戴著帽子,一身黑,單手插兜,從裡摸出一隻打火機。

“噌……”

那人抬起頭來,一雙標緻的瑞鳳眼裡跳動著火光。

他點燃嘴裡咬著的那根菸,白霧繚繞,模糊了漂亮的臉。

阿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動起手來一點都不留情呢。

……

夜裡兩點,沈棲起床上廁所。

廁所在一樓,他揉著睡得迷糊的眼睛,一步一晃的下了樓。

春花婆婆年紀大,有點光就睡不著。

沈棲沒敢開燈,而是藉著手機螢幕亮著的微弱光芒去尋廁所。

“汪。”

“汪汪。”

屋外傳來狗叫聲。

巷子裡的野狗,稍有動靜就吠個不停。

沈棲剛要邁進廁所,忽然聽見了“吱呀”一聲。

他側著身子往廳裡看去。

清冷的月光,將人影投在了牆上。

“是哥哥嗎?”沈棲試著喊了一聲,“哥哥?”

那人關上門,隔了幾秒:“嗯?”

聲音是沈焰的。

低沉渾厚的聲線,自然上揚的尾音,在這孤寂的夜色裡,迷人又危險。

“哥哥,這麼晚你去哪兒了?”十一點的時候他分明看到沈焰回屋了。

關門前還相互道了晚安。

他輕輕笑了:“月亮很美,梅花很美。”

人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