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風擺擺手,氣喘吁吁道:“你……你果然在這,攤子都不管了嗎?”
飛鴻:“早上當爹爹的來搗亂,下午當弟弟的來找茬,請問洛大人,我攤子怎麼管?”
洛承風:“是是,打擾你擺攤是我家人的不是,可你……可你也不該哄著承澤買那麼多補藥啊!”
飛鴻噗嗤一笑:“以前聽你說你弟弟是個讀書的料,我就以為他有多聰明,原來就是套了個虛張聲勢的殼,裡頭是個小呆瓜。”
洛承風:“他小時候傷了根本,先天孱弱。”
飛鴻:“我知道啊,所以讓他買那些藥回去吃。”
“可你讓他一個月內吃完,這不是要他的命嗎?”明明他家現在才是苦主,可洛大人說話的語氣十分溫和,一點聽不出責怪的意思。
飛鴻:“不是有你嗎?你給他又當爹又當孃的,還頗通藥理,有你在,他還真能一個月把那些藥都吃下去?”
洛承風被她的強盜邏輯給整無奈了:“你啊你,我說你什麼好?這幸虧是我弟弟,要換作其他人,家裡沒個把關的,不得吃出事?”
飛鴻沒好氣道:“換其他人我也不這麼開方子啊!誰叫你家專來找我家麻煩?一會兒是爹一會兒是弟,你弟還讓我寫那麼多字,累死我了都。”
洛承風:“父親和承澤的事我替他們向你道歉,回去我也會再說說他們。可一碼歸一碼,你不是郎中,擅自行醫,這事說破天了也不對,要是萬一有人吃你藥出事,你該怎麼辦?再者,此事若傳出去,所有人都可以隨便給人看病賣藥,南街豈不大亂?”
飛鴻無語:“我不過是小小教訓一下你弟弟,幫你掰掰他的傲慢,順便幫他調理調理身體,你說不謝我,還給我扣那麼大個帽子?”
洛承風:“我是該謝你,小弟那個身體,確實一直不好,從前我讓他吃補藥他總不肯,這次被你騙著主動吃起來,我們全家都會謝你的,這份謝禮我一定好好準備。可胡亂行醫就是錯的,這事在南街必須有個說法,否則以後要出大事的。”
飛鴻看他說得坦誠,知道這頓罰是逃不過了,噘著嘴問:“那……那你想怎樣嘛……”
一旁做糖畫的攤主都顧不上燒糖水了,耳朵豎得筆直,眼睛擦得雪亮,期待看到一出洛關公大義滅親、美嬌娘淚灑南街的激情戲碼。
洛關公猶豫半晌:“你就……就寫個保證吧,保證以後再不胡亂行醫,否則就得跟我回兵馬司大牢。”
美嬌娘和糖畫攤主都睜大眼睛看向洛承風:“只要寫保證?”
洛承風彷彿在說服自己:“沒錯,只要寫保證。畢竟你陰錯陽差地也辦出好事,讓承澤喝上了藥,便就功過相抵吧。”
飛鴻本以為洛承風會不顧情分地抓她回衙門,沒想到只是寫保證,高興得跳了起來:“我這就去攤位上寫!”
糖畫攤主震驚萬分,一向剛正不阿的洛大人居然對柳飛鴻如此特殊!看來兩人之間絕對不一般!
攤位上,飛鴻低著頭奮筆疾書,洛承風在一旁道:“我……我原本有個東西要給你,可一時找不到了,你給我些時間,我把東西找到,有些話,我想那個時候跟你說……”否則空口白牙地讓人家給他做媳婦,顯得太不夠誠心。
飛鴻不在意道:“隨你。”
洛承風沒多說什麼,盯著她寫字的手,沒話找話道:“好看。”
兩個自讓她頭皮麻了一下,飛鴻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向他。
洛承風立刻改口道:“字!……我說字好看。”
“哦。”飛鴻繼續低頭寫,“這可都是三娘一鞭子一鞭子抽出來的。”
洛承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搜腸刮肚半晌,又道:“那個,你渴嗎?我給你買個梅子飲?”
飛鴻搖搖頭:“那玩意太酸了,我不愛。”
洛承風:“我可以讓攤主多加糖,多加糖就好喝很多,承澤就很喜歡。”
飛鴻再次抬頭看他:“洛大人,你還讓不讓我寫完?”
洛承風:“好好好,我不打擾你,我去給你買點水果。”
等他走開,飛鴻重新陷入寫保證書的專注中,再抬起頭時,被眼前場景給震驚到了。
只見桌上擺滿各色飲子,玫瑰的、蜂蜜的、綠豆的、山楂的……琳琅滿目;又有各色水果,西瓜、桃子、荔枝、櫻桃……不一而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攤子改賣果飲了!
“這些……都是你買的啊?”飛鴻半張著嘴。
“是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又怕打擾你,所以每樣都買了點,你挑喜歡的吃。”洛承風熱情洋溢。
“你……你給我買這麼多,怎麼吃的完?”飛鴻無語。
洛承風:“天氣炎熱,多吃點挺好,你要是吃不完的分給街坊們就是。對,還有三娘,她也要解暑的。”
飛鴻盯著堆得滿滿當當的桌案,那一絲因為寫保證而冒出的不滿也煙消雲散,笑著逗洛承風:“都說由奢入儉難,你讓我今天吃得這麼過癮,明天沒有了,那我不是要難受好久?”
洛承風:“這有什麼難,我天天都買給你!”
飛鴻看他一臉認真,笑了起來:“你也是個呆瓜!”她從桌上挑出最大的一塊西瓜遞給洛承風,“吃瓜,呆瓜。”
洛承風看她表情含羞帶怯,心裡樂瘋了,一把薅過西瓜就啃,嘎嘎大笑:“吃瓜,這瓜甜,真甜,哈哈哈哈!”
……
晚間,清風堂。
陳九回衙門述職,看到桌上一張筆墨橫姿的文書,拿起欣賞,越看眉頭越皺,最後都兩條眉毛都擰到一起。
洛承風進門看見他一臉便秘模樣:“怎麼了?”
陳九:“大人,這是您罰柳姑娘寫的啊?”
洛承風一點頭:“不錯。字寫得好吧!這保證她可是一氣呵成,都不帶改一下的。”語氣頗為自豪。
陳九扶額:“大人啊大人,要屬下說您什麼才好?您怎麼能罰她呢?”
洛承風撓撓頭:“有何不可?她做錯事了,我當然要罰。”
陳九:“她又不是一般人,她可是你心尖尖上的柳姑娘啊!你這麼對她,不是把人往外推嗎?”
洛承風怔住:“你……你怎麼知道的?”
陳九:“這不很明顯嗎?”
洛承風:“哪明顯了?”
陳九:“哪不明顯?我又不是老葛那幾個光棍,你和柳姑娘都一起在屋頂賞月喝酒了,我要是還看不明白,孩子白生了!”
洛承風一時無言。
陳九:“大人,聽屬下一句勸,對自己心愛之人不能像對平常人一樣,你得讓她覺得你對他是特別的,她才能對你有好感。”
洛承風:“我……我覺得我對她很特別啊,我都打算把我娘留下的鐲子給她了!”
陳九:“那你給了嗎?”
“……一時找不著,找到就給她。”
“那就不能算!你不能你自己覺得如何如何,你得讓人家姑娘覺得如何如何。”
“那我不是沒找到鐲子嗎!沒個像樣的禮就跟人說這麼大的事,我覺得不好。不過,我今天給她買了許多吃的喝的,她瞧著挺開心的!”
“你不也給承澤買吃的喝的,那柳姑娘對你而言和承澤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了,一個是弟弟,一個是……是她。”
陳九準確地理解了這個“她”字的含義:“可人家柳姑娘不知道啊,你得同她說,得讓她明白。”
“她今天都拿西瓜給我吃了,她……她應該能感受到的吧?”
“你給她買吃的,她拿一個分你,這不是正常的?換豆花嫂子、賣菜婆子哪個不會這麼做?這能說明什麼?”
“這……這麼複雜的嗎?”
“豈止啊!我同你說,女人最擅長口是心非,嘴裡說的和心裡想的很多時候都不一樣的,甚至是反的!”
“啊?怎會如此?那該如何分辨?你快同我說說!”
“……”
幸而如今清風堂人手充足,指揮使位置空懸,二人得以有時間秉燭夜談直至三更。陳九將自己多年總結出來的“心法”傾囊相授,給洛大人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
在糖畫老闆的給力宣傳下,洛關公對柳嬌娘網開一面的故事在南街廣泛流傳開來,除了給二人本就曖昧不明的關係上更添旖旎色彩,意想不到的是,好多南街人從此事上了解到了飛鴻會醫術的事。
特別是南街上的女人們,她們本就不愛去醫館看病,覺得那種地方都是病人,怕過了別人的病氣;偏偏附近醫館還都是男大夫,她們就更不願去了,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忍著,等忍到實在忍不住了才去個一回兩回,拿了一個方子就從頭吃到尾,吃不好就說是大夫沒用,把原本簡單的病情都給拖嚴重了。
知道飛鴻會醫,她們便藉著來給家裡寫信之類的藉口暗搓搓找飛鴻給把脈。
飛鴻答應過洛承風不會私自行醫,曾經嚴詞拒絕許多回,可架不住嬸子嫂子們一把鼻涕一把淚,把飛鴻原本就不怎麼硬的心腸給哭軟了,於是,她也藉著給她們寫信的藉口暗搓搓給她們看病,寫了方子讓她們直接拿去藥鋪買藥。藥店老闆天降生意高興都來不及,更不會去戳穿,於是乎,飛鴻的看病營生就這樣暗搓搓地展開了。
都說無心插柳柳成蔭,這話在飛鴻身上尤為應驗。她半吊子的醫術來自三娘當初那個沒用的姘頭,原先只想在關鍵時候自保,未料得竟成為她開啟南街人胸懷的關鍵一筆。
自從定期來她這裡拿方子吃藥,南街好多女子的身體和氣色都比從前改善許多,病生得少了,精氣神比從前足了,日子都過得更紅火些,連和丈夫的關係都變好了。有些老嫂子還會把家裡男人的那些小問題告訴飛鴻,求她給藥,飛鴻也不吝嗇,加大力度地給,讓老嫂子和老哥哥們都得償所願。
大家都覺得飛鴻仁心仁術,看病時不自覺地就把家長裡短都跟飛鴻吐露,三娘在的時候還會在一旁陪著聊天,一口一個“你真不容易”地幫大家紓解胸中鬱氣,大家還沒抓藥就已經覺得病好了大半。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一個月後,來給飛鴻看病的一個婦人居然把出喜脈了!她新婚兩年未有身孕,才吃了飛鴻的藥半個月就懷上孩子,她的相公和婆婆敲鑼打鼓地來感謝飛鴻,誇她是送子觀音下凡。無獨有偶,兩天之後,又有兩個婦人懷上孩子,從此抄書代筆攤子徹底被攻陷,每天都有人排著長隊來請飛鴻看診。
洛承風知道此事後又要來罰飛鴻,這回,三娘都還沒出手,隔壁幾個攤子的大娘大嬸就急了,拉著洛承風大聲疾呼,說這是上天垂憐給南街派來的活菩薩,要洛承風不能為難她,說為難她是要遭報應的等等等等。
洛承風又欣慰又生氣,欣慰的是南街人完全接納了飛鴻,甚至把她看得比一般南街人都要重;生氣的是飛鴻違背對他的承諾,給那麼多人看病。
飛鴻委屈巴巴地跟著洛承風回到衙門,心說不知他要如何大義滅親,見洛承風在清風堂正座坐下,立刻求饒:“大人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聞訊趕來的陳九也替她求情:“大人明鑑,柳姑娘救治了不少人,連我老婆都聽說了柳姑娘的醫術呢!”
洛承風盯他:“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告知本官?”
陳九頓時住嘴。
洛承風問飛鴻:“你剛說自己不敢了,我且問你不敢什麼?不敢被我知道嗎?”
飛鴻搓著小手道:“不是不是,是不敢再揹著您給別人看病……以後誰來求我都不看了,就算病死在我眼前我都不看了……洛大人就饒過我這一回吧!”
洛承風:“你不用跟我這陰陽怪氣,當初我為什麼不讓你行醫,你應該是很清楚的。”
“清楚!我當然清楚!洛大人一是為了維護行商秩序、避免不懂醫術的人行騙害人,二是為了保護我,我的醫術來歷不正,又年輕沒經驗,萬一治死了人,我得擔責的。”
“你知道就好,既然知道這樣行醫對你自己不好,為什麼還要做?”
飛鴻盯著他的眼睛,收斂起可憐模樣,換上一派正義凜然的嘴臉,高聲道:“為了那些沒錢看病的百姓!為了恥於尋醫的婦人!為了讓這些人也能體面地活著,我柳飛鴻甘願冒險!”
清風堂一時安靜,洛承風和屋內親隨都以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她。
飛鴻感覺自己調子起得有點高了,一種曲高和寡的尷尬在周身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