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元珂沒太明白風婷妹的意思,跟著大聲的重複了一遍:“殿下讓你看著小海棠?”
此時屋內本已走到窗旁打算翻窗出去的許辭默默收回了推窗的手。
風婷妹好脾氣的回道:“殿下是這樣吩咐的。最近城中可能會不太平,靈界的探子來了好幾撥,貴人又在病中,自然要萬事小心。”
元珂:“說得也是,那你別吵到小海棠歇息,我先走了。”
風婷妹含笑:“元道主慢走。”
許辭只能打消帶寶兒逃走的想法,既來之則安之,先養好傷再說吧。
她回床上繼續躺著,閤眼整理思緒。
方才外面那個女聲說,無方城中有靈界探子,說明衛瑾瑜在城中的動作還是引起了附近宗門世家的警覺,情況還不算太糟糕。
但眼下有兩件事拖不得。
一是如何保爹孃神魂穩固。若無意外,陸錚應該已經下山了。他如今代替稱病告假的定北侯執掌平安司,而無方城中恰好設有平安司分司。許辭原本打算拿著信物去平安司尋人,但她現在被變相軟禁在此處,城中情況不明,不敢冒然傳信。
二來事關寶兒,得想法子把她送走,再不濟也要帶在自己身邊。也不知道這兩天寶兒是怎麼過來的,元珂雖說不至於苛待她,但想必也不會對她太好。
想著想著,身子又開始睏乏起來。
案几上的香爐青煙繚繞,是衛瑾瑜慣常用的杏花香,讓人恍惚間以為自己置身於三月春光,杏花爛漫,折枝落花滿衣。
大抵是這香氣太甜,許辭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她這一覺有些漫長,直到月懸高空才堪堪醒來。
許辭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待到徹底清醒才活動了下痠軟的筋骨。卿平之的藥很管用,她受損的筋脈經過藥物的溫養已經好了許多。
許辭扯過屏風架子上的外衫披上,推門打算出去轉轉,卻被四名侍女攔下。
“不得無禮。”
風婷妹令侍女退下,然後向許辭行了半禮,道:“夜間風大,姑娘還是請回吧。”
許辭挑眉,“我是紙糊的不成,讓開,我要見你們殿下。”
“殿下還在前院書房議事,恐怕不能見您。姑娘先回房休息,我讓人帶話過去,看殿下何時得空,您看可好?”
風婷妹抬眼打量了一下許辭,驚歎於她容色驚人,猜測這恐怕是世家送來討殿下歡心的。雖然年紀小了些,但殿下特意吩咐她來守著應該是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吧。
但古往今來,恃寵而驕者,無一有好下場。
許辭:“議事又如何,我非見不可!”
她手腕一揚,召出驚鴻劍,眉眼冷厲得和出鞘利刃如出一轍。
以風婷妹的實力攔住許辭輕而易舉,但她出手前突然想起那位死於非命的前任道主,不過是獻舞時眉間點了一點硃砂罷了。
殿下當時說“肖似故人”,轉眼就把人打下十丈高的玉臺,粉身碎骨。
此後魔界再無人敢畫硃砂。
風婷妹又仔細看了看許辭,俗話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她遲疑地讓開路,“可要為姑娘提燈引路?”
“有勞。”
許辭跟在風婷妹身後,走得不快,暗中記下這座宅子沿途防守。她雖然修為還不到金丹,但是五感天生高於常人,可以感知到暗處的那些人至少都是金丹中後期。
衛瑾瑜要在無方城做什麼?
前院燈火通明,一眾綠衫侍女站在書房外,為首的少女螓首蛾眉,纖腰若素,手裡還拎著一個兩層的食盒。
“風道主,止步。”
風婷妹頷首道:“虞姑娘安好。”
虞晚晚掃了眼風婷妹身後提劍的少女,語氣不善道:“這是作甚?”
風婷妹往旁邊站了站,“姑娘,我只能送到這了。您看是在這等殿下出來還是先回去?”
書房內吵吵嚷嚷的聲音透過雕花的門傳出來,看樣子議事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
許辭也不是真的想見衛昭,她只是找藉口出來探探情況,方便日後帶著寶兒逃跑而已。
“我想回去睡覺了。”
話音未落,虞晚晚身後的一名侍女就出手襲向許辭。許辭錯身避開,反手一劍橫在侍女脖子上,涼涼道:“別動。”
虞晚晚笑了,一字一句道:“殿下有令,禁動兵戈,違者就地誅殺。”
暗處的人齊齊現身,圍住許辭,無聲釋放威壓,逼她跪下。
風婷妹看向虞晚晚,蹙眉道:“虞姑娘,這是殿下的人。”
無人留意書房裡安靜了下來。
許辭琵琶骨隱隱作痛,估計是傷口裂開了。她不露聲色環顧一圈,嘶,八個金丹期暗衛,要命。
劍鋒劃過,留下一道血線,侍女倒下的瞬間許辭旋身一劍刺向離她最近的暗衛,那人合掌夾住劍身,磅礴的靈力激發,宛若實質撞破許辭身前光華流轉的禁制,三分餘力依舊讓她肺腑震盪。
許辭臉上薄薄一層血色瞬間化為蒼白,手抖得險些要拿不住劍。
風婷妹祭出本命法器,一把白玉流光琵琶,想要撥絃救下許辭,卻見她眉間硃砂痣灼灼,烈焰憑空而起,沿著三尺長劍纏繞上那暗衛的手。
風婷妹抱著琵琶飛身後退,輕聲道:“離明陽火?”
那暗衛甚至沒法開口呼救,片刻就燒成了一堆灰燼。
虞晚晚僅僅抓著侍女手臂,她從未見過這般駭人的死法。
許辭長髮無風自動,劍尖指著剩下七人。
“單個來,還是你們一起上?”
月色溶溶,少女揮劍時腕上銀鐲叮噹作響,裙裾飛揚,快得只能看見道道清影。
赤色的火焰無情地吞噬生機,許辭越戰越酣暢,即使唇角溢位一絲鮮血也不顧,靈力激盪得毀了半座院子。
最後一人倒下時,已無人敢再攔許辭。
她提著驚鴻劍,一腳踹開了書房門。
“衛瑾瑜,出來。”
書房內黑壓壓跪了一片人,主位的青年在昏黃燈光下好看得像神仙璧人。
他將夜明珠隨手一丟,聽話地緩緩走向她。
清冽的氣息兜頭罩下,讓她有些發懵的腦子更懵了。
衛昭漫不經心地替許辭繫好披風帶子,“怎麼一睡醒就發脾氣。來,小少主,見見各位道主。”
周硯濃在看清許辭面容的那一霎那什麼都明白了,他只能在心底感慨時運不濟的同時率先開口道:“右護法周硯濃見過少主。”
“赤練道道主明宿見過少主,少主安康,少主吉祥,少主事事如意!”
其他道主即使心裡犯嘀咕,也趕緊有樣學樣,問安聲此起彼伏。
許辭收了劍,應了一聲,面上神情冷淡,和旁邊的魔尊殿下簡直一模一樣。
衛昭低頭溫聲道:“病人要多休息,回去睡覺好不好?”
“你陪著我。”
“好。”
衛昭自然地拉過許辭的手,十指相扣,朝跪著的道主們和顏悅色道:“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明日再議。”
方才被問責嚇出一身冷汗的某位道主立即大聲道:“是,恭送殿下,恭送少主!”
許辭一出院子就想抽回手,卻被衛昭死死扣住。
此時還未入伏,加之地勢的原因,無方城的夏夜比別處要涼爽許多,許辭的手心卻熱得冒汗。
“鬆手。”
某人置若罔聞,感嘆道:“今晚月色真好。”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明朗月色,照出枝頭深紅海棠花,花影駁雜,落在兩人並肩的身影上。
可惜海棠無香。
許辭踢了下裙子,突然問:“那火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五年前在翀影城外對戰元家那些傀儡時就覺得奇怪,憑空出現的熱浪,燒成灰燼的鞭子,和今日何其相似。
許辭是見過衛昭用火的——在荒郊野外給她燃柴烤魚。她彼時還以為只是像引火咒那樣的術法,竟不知這火還有此等威力。
衛昭心虛的抬頭望天,含糊道:“啊,這個嘛,其實你往好了想,就當平白多得一樣法寶,穩賺不賠的買賣呀。”
騙鬼呢!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許辭一臉無所謂,“不說算了。”
她也有很多秘密,扯平了。
許辭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眸光黯淡了一瞬。
衛昭:“離明陽火,出自無間深淵,你體內的算是伴生,可以重塑靈脈,在瀕死時吊著你最後一口氣。你多用幾次應該就順手了,起碼金丹期可以亂殺。別的我也沒弄明白,這東西像是神界落下來的,沒準崑崙會有記載。”
許辭凝眉,想了想道:“我覺得不太對勁,不到萬不得已你還是別用,謹慎些為好。”
衛昭嗯了一聲。
許辭在後院垂花拱門處停住腳步,抬頭看著衛昭道:“衛瑾瑜,我剛剛差點死在那裡。”
“小海棠,我不可能每次都在你身邊。”
從她走進院子,他其實就知道她來了。
當時若是她體內離明陽火再晚一點催發,他就會出手,怎麼可能真的讓她出事呢。
許辭:“衛瑾瑜,我不喜歡這樣。”
她只想要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想湊這些人要命的熱鬧。
衛昭揉了揉她的頭,隨口道:“無妨,你只需要喜歡我就夠了。”
許辭愣了一下,然後素淨的臉頓時染上一層緋色,磕磕絆絆道:“誰……誰要喜歡你,有病!”
“哈哈哈哈哈,小海棠你臉紅了!”
許辭費力甩開衛昭,急急往前走。
殺千刀的衛瑾瑜,她才不會喜歡他!
“呀,同手同腳了!”
少女扭頭回了一句“要你管!”
衛昭噙笑看著許辭跑遠後收斂笑意,隨意招了招手,對暗處待命的人道:“動手吧。”
第二日。
侍女給許辭綰了個簡單的髮髻,輕聲詢問道:“殿下差人送了一匣子絹花過來,少主可要看看?”
許辭:“不必,給虞姑娘送過去吧。”
風婷妹眼皮一跳,忙道:“少主,這絹花難得,乃是鮫紗製成,水火不侵……”
虞晚晚昨夜回去後就病了,這時候給人送東西怎麼看都不懷好意啊!
許辭對鏡簪上一支海棠步搖,淡淡道:“那想必虞姑娘會喜歡的。”
希望這位虞姑娘能有膽量一些。
許辭打發了風婷妹去送絹花,一個人安靜地在小花廳用早膳。
衛瑾瑜這廝慣會享受,宅子裡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早膳花樣不多,但都很用心。
粳米粥火候正好,味道清淡,奶酥香氣濃郁,許辭吃了一碟也不覺得膩味。
有人遮住了她面前的光,垂下一小片影子在她素雅的衣裙上。
“嘖,也不給我留一個。”
許辭夾了一塊荔枝雲片糕到青花小盤子裡,慢吞吞的吃著,沒搭理衛昭。
侍女動作麻利地給衛昭添了副碗筷,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衛昭坐在許辭旁邊,就著甜膩的蜜餞喝了半碗粥。
許辭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道:“甜食吃多了會牙疼。”
“牙疼你會擔心嗎?”
許辭:“有病,疼死算了。”
衛昭笑了,用哄孩子的語氣說:“我出去幾日,一會兒我讓元珂給你送話本子過來。”
許辭抬眸,問:“你要去哪?”
衛昭起身,神色如常,道:“見一些故人。”
“哦。”
這廝的故人要麼早埋泉下泥銷骨,要麼都變著法的想送他下黃泉。
他哪裡是去見故人啊,分明是去以命相博。
衛昭伸手將許辭頭上的步搖扶正,道:“小姑娘如今都時興戴絹花,偏你不一樣。”
虧他想著別人有的她也得有,仔細挑了半天。
許辭:“花裡胡哨,打架的時候哪有步搖好用。”
衛昭輕笑一聲,“倒也是”,然後瀟灑丟下一句“走了”。
許辭這回沒說話。
她靜靜坐著,甚至沒轉頭,只有耳邊的步搖微微顫動。
許辭不擅長道別,不是每次道別都會有再見的機會。
筷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沒有彎腰去撿,而是嘆了口氣,認命般的站起身追出去。
本該走遠的人卻站在花廳外,一臉他早就猜到了的得意。
光影的交接處,衛昭負手望著幾步之遙,他一個人的小海棠,等她的答案。
許辭掐了下自己掌心,別過頭緩緩道:“你別死了。”
“好。”
……
午後,日光散漫,樓臺倒影入池塘,風吹珠簾帶起一陣脆生的碰撞聲。
許辭倚在涼亭的欄杆上,神情專注地翻看著話本子。
一旁的元珂趴在石桌上和侍女對弈,每走一步都要翻半天棋譜。
“小海棠,幫我看看,這步要下在哪裡?”
許辭合上書,湊過去看了看。
元珂執的黑子早已輸得慘不忍睹,侍女可能是礙於身份不敢指出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
許辭沉默片刻真誠地對元珂說道:“你有想過發展下別的興趣愛好嗎?”
元珂歪頭想了想,道:“我挺喜歡做木工的,但上回我偷了衛昭的棺材木想刻一個菩薩像送給他作生辰禮,不知道他發哪門子瘋居然把我的工具全燒了,恩將仇報,哼!”
許辭:“要不你還是繼續學棋吧。”
我怕你再做木工,衛瑾瑜能把你骨灰都揚了。
侍女深吸口氣,戰戰兢兢地說:“元道主,這局您又贏了。”
“哇,原來我這麼有天份!”元珂十分捧場的給自己鼓了幾下掌,笑嘻嘻道:“再來再來,我讓你三子!”
這時風婷妹回來了。
她臉色有些難看,左手不自然地藏在身後。
“少主,虞小公子求見。”
魔界在衛昭出現之前一直群龍無首,世家割據,紛爭不斷。虞家上任家主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前後耗費十年終於探測到永夜天礦脈的確切位置,只等暗中開礦,淬鍊兵戈,揮師北上,一統魔界。
誰曾想衛昭恰好在礦脈處渡劫,九道天雷直接把山劈開了,也劈碎了虞家主成為魔界尊主的夢。
虞家主是被活活氣死的。
聞風而動的世家為了爭搶礦脈不擇手段,衛昭遊走在各方勢力之間渾水摸魚,攢下了第一份家業。
但虞家並未因此沉寂,私底下小動作不斷,時刻準備著拉衛昭下馬,取而代之。
如果衛昭沒從無間深淵爬出來,估計現在的虞家主已經是新魔尊了。
許辭不喜歡多管閒事,但偶爾也會湊湊熱鬧。
就在離開前,送衛瑾瑜一份大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