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承北又要發怒,尋芳趕緊上前道:“那名弟子也是無心之過,讓他和擅離職守的那三人一同上思過崖自省悔過便罷了。既然藏書閣沒什麼損失,我看也就沒深究的必要。畢竟魔界已宣戰,咱們還是得先商討出個章程來要緊。”

尋芳說的是場面話,給在座的外人聽的。

雪湖煙火驚動陣法一事看似是巧合,但細想便知有貓膩,先把人關起來再說。

而藏書閣建閣時祖師爺曾佈下禁制以保往後數百年水火不侵,除非有人刻意破陣放火……但宴上人來人往,根本無從查起。

不管放火的人意欲何為,但沒鬧出什麼大事,左右現在也難定論,不如先揭過吧。

承北明瞭她的意思,冷哼一聲,擺擺手示意那位峰主坐下,然後朝主位的容珩拱手道:“尊上,我們的探子自半月前就聯絡不上了,如今魔界有何異動也不知曉。翀影必定是周硯濃坐鎮,我之前與他交過手,第一戰可以由我去探底。”

承北是元嬰中期,整個靈界元嬰期大能只有六人,另外五人分別為九極宗宗主蘇照,蓬萊掌門明昊,劍宗長老崔程,寅諳門聖姑南竹,臨水閣閣主姜枝枝。

蘇照抿了口茶,慢悠悠道:“我看不如讓南竹仙姑打頭陣,說起來魔尊還要管她叫一聲小姨呢,這番也算清理門戶了。”

南竹看模樣最多二十五六,穿一襲珍珠白道袍,聞言面上有些難堪,冷冷道:“那小畜生的娘早已被逐出師門,家族亦與她斷絕關係,蘇宗主是昨晚池塘裡的水進腦子了麼,胡言亂語?”

南竹自詡冰清玉潔,覺得世間男子皆汙濁不堪,昨晚落水一事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恨不得將蘇照千刀萬剮,他居然還敢出言挑釁,找死。

南竹話音剛落,桌几上的天青色茶盞就騰空兩尺高,帶著勁風飛向蘇照面門。

蘇照早有準備,右手食指虛空一點,將茶盞定住然後手腕翻轉一掌把茶盞穩穩送回桌上。

“仙姑,這可是崑崙的地盤,你一再以武犯禁,將尊上和崑崙置於何地?”

這老尼姑一把年紀了還清高得不行,碰她幾下就要打要殺,難怪當年能為了自己名聲清白做出逼死親姐的事來。

祝宴掩唇打了個呵欠,這場鬧劇居然還有後續,也是沒想到。

這種時候就要謝長情出面了,儘管心懷怨念但還是客氣對南竹說道:“仙姑,蘇宗主落水也是意外,昨晚也賠禮道歉了,當然崑崙也有責任,我已經讓弟子把那個池塘填平,是我們考慮不周,還望見諒。眼前兩界開戰在即,咱們還是先把私人恩怨放一邊,這殿裡還有小輩呢。”

站在尋芳身後的趙讓身子一僵,硬著頭皮給南竹行了個禮。

南竹不好當著眾人面再同蘇照計較,只好換話題:“我有一計,那畜生對自己出身極為在意,若能誘他……”

容珩:“仙姑慎言,魔尊有名有姓,既已斷了干係,親疏有別,如此稱呼,不妥。”

南竹身子一僵,見蘇照眼神嘲弄,立即怒不可遏,“靈尊罔顧立場替他執言,殊不知畜生就是畜生,只會恩將仇報,不妨看看屆時開戰,他大殺四方可會手下留情。”

容珩垂眼,神情淡漠,“他日魔尊若使生靈塗炭,我必誅之。但仙姑既出自詩書簪纓之族,通曉禮樂,何苦自降身份,同市井婦人一般言語上錙銖必較呢。”

蘇照笑道:“尊上有大義啊。確實,貶損魔尊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些人真到兵戈相見時恐怕跑得比誰都快。”

南竹何曾受過這樣的奚落,起身拂袖而去,“好!那就翀影之戰時見真章吧!”

祝宴倚在桌邊,單手托腮,將眾人神色收入眼底。

蘇照這個老狐狸,看來是早有準備,藉機激怒南竹,就算沒有容珩開口,他也自會想辦法逼南竹提前離會,只是他到底意欲何為?

議事直到午後方才結束,等殿內只剩下崑崙自己人時,承北才不滿道:“南竹心高氣傲,你當眾落她面子作甚?當下正是仙門百家要齊心戮力的時候,少了寅諳門就少一分勝算。縱使她言辭不太妥當,但那也是有緣由的。”

謝長情搖扇插話,“哦?承北師兄,什麼緣由啊?”

承北:“魔尊的娘道號南音,是南竹的親姐姐。當時南音已經被指為寅諳門的下一任聖姑,南竹則待字閨中,與青梅竹馬的世族朱家嫡子定了親。本是一樁讓人豔羨的良緣,誰曾想南音被妖龍衛言誘騙,私奔出逃,南家所有未出閣的女子都因此事清譽受損,南竹也被朱家退親。”

“南家為了修復和寅諳門的關係,將南竹送了過去代替南音,但南竹天賦遠不及南音,因此吃了很大一番苦頭。後來南音被帶回寅諳門關在寒室中,為了保住腹中孩子,她挾持南竹逼迫寅諳門主開山門,恰逢衛言帶妖魔上山搶人,混亂之中南竹被重傷,險些喪命。”

在座眾人都靜默了片刻,難怪南竹仙姑如今對魔尊恨之入骨。

謝長情:“原來如此,可我聽聞南音仙姑蕙心蘭質,性情平和,怎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另一位峰主道:“所以才要斬盡世間妖魔,那些東西未經教化,又慣會引誘人心,遲早釀成大禍。”

謝長情笑了笑,道:“非也,萬物有靈,人族之中亦不乏大奸大惡之徒,安能以族類分善惡焉?教化不過是手段,人心卑劣者即使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也不過是披了一層仁義道德的皮罷了,不見得比遵循本心行事的妖魔乾淨多少。”

尋芳恨不得給謝長情頭上一巴掌,淨會找事,她輕咳一聲,將話頭又轉回去:“其間種種,皆是因果,咱們旁人在局外,也不過是看個熱鬧。不過南竹仙姑這樣的性子到了戰場上,難免偏激,平添變故也是有可能的,倒不如先隨她去,往後再看吧。”

承北略一細想,覺得尋芳說的也在理,便不再提南竹一事,“你中途出去可是有事?”

尋芳點頭,嚴肅道:“有人強闖山門,趙讓燃了靈犀,我怕引起慌亂就掐斷了。”

承北大驚,望向容珩,後者眸子沉靜無波,似是早已知曉。

承北只能沉聲問趙讓:“是何方宵小?”

趙讓心裡忐忑,打的腹稿對上承北眼神的威壓立刻忘得一乾二淨,只能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沒看清,但看身形是個小姑娘,和小師叔差不多高。”

一旁嗑瓜子的祝宴手一頓,暗道糟了。

她來主峰正是為了看看許辭是不是帶著寶兒過來了,小姑娘的嘴真是騙人的鬼,她就去拿碗藥的功夫人就跑了。

這個趙讓,拿誰舉例不好,偏偏提阿辭。

承北本就不喜許辭,聞言轉頭問容珩:“昨夜開宴不久,我記得許辭就走了,怎麼到現在也不見人影?”

容珩不答反問:“宗內出了勾結魔界的叛徒,師兄可知?”

承北:“不可能!”

崑崙挑選弟子第一條準則便是身世清白,且宗內每月都會有道心試煉,魔界的人不可能混進來!

謝長情摸著下巴想了片刻,扇子一合,道:“怎麼不可能,咱們這些峰主不是就不用試煉嗎?說來,我自昨夜起就沒見到商峰主了呢。”

崑崙有三十六位峰主,再加上來客眾多,承北一時也沒留意有峰主不在場,此刻環顧一圈下來,商陸確實不在。

承北還是不大相信,猶豫地問:“確定嗎?商陸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平日作為我都看在眼裡,挺踏實的一個人。”

大殿左邊開了一扇很大的圓窗,有遮光的碧綠紗帳自頂上垂下,風過時吹開紗帳,能瞧見殿外三兩枝桃花,開得正好。

人間也應是好時節。

容珩收回目光,道:“昨夜阿辭看見他和魔界的人接頭,被他發現打傷,是陸世子救下了阿辭,而後商陸便遁逃了。在崑崙能如入無人之境,若非修為在我之上,便是宗內除了山門還有別的路連通外界。”

這兩種可能都過於可怕。

承北當下也沒心思追究許辭在哪了,起身肅容道:“煩請諸位與我同去天一閣,問一遭道心。趙讓,開山門大陣,不允進出。強闖者,殺。”

“是!”

承北看向容珩,“尊上……”

容珩:“我會召天地法則暫時畫地為牢,遍查七十二峰。”

“好。”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大殿,獨留下容珩和祝宴二人。

“崑崙此值內憂外患之際,你是否早已預料到今日場面,所以放任阿辭下山?”

祝宴與容珩相識多年,前後聯絡一下就能輕易猜出他的心思。

趙讓口中那個闖山門的小姑娘應該就是阿辭,以容珩的修為和對阿辭的上心程度他不可能不知道,甚至……還故意縱容。

“她還有塵緣未了。”

祝宴愣了下,問:“陸世子?我瞧著他們倒挺般配的,只是崑崙向來避世,逢亂才出,阿辭將來若要接替你的位子確實不該與陸世子牽扯過多……等等,你窺探天機?”

……

雨停了,水汽氤氳,院裡一地殘紅。

有人推門而入,帶起一陣雨後的涼意,打破滿室靜謐。

“小海棠,醒醒,該喝藥了。”

許辭靈臺漸漸清明,睜眼便看見元珂站在床邊,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眉眼彎彎。

“元姐姐?”

許辭撐著身子坐起來,凌亂的長髮披散在肩頭,一身素藕色中衣,襯得人有了幾分血色。

元珂忙把藥碗放下,嚷道:“哎呀你快躺著,小心扯到傷口,你要再有個三長兩短衛昭會掐死我的!”

許辭笑了笑,道:“不礙事,元姐姐,這是哪兒呀?”

元珂拿了一個秋香色引枕放在許辭背後讓她靠著,“無方城呀,這宅子是很久之前衛昭買的,舊是舊了點兒,但勉強能住,你安心養傷吧。”

許辭點頭,接過藥碗,苦澀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皺了下眉,一飲而盡。

元珂見她喝完了立馬遞上一碟荔枝蜜餞,“快快快,吃點甜的壓壓藥味兒。卿平之這個人醫術不精,熬的藥難喝死了,我第一回喝的時候直接吐了,幾百年也沒見他有什麼長進。”

許辭聽話的含了枚蜜餞在嘴裡,含糊不清的問:“元姐姐可曾見過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黃裳小姑娘,杏眼,眼睛亮晶晶的?”

“哦,我讓人看著呢,但你不能去見她。”

以前小海棠一提起她那個丫鬟,衛昭就要打要殺的,現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萬萬不可再火上澆油。

許辭把蜜餞嚥下去,任由苦意漫上來,默了一瞬,低聲道:“我明白的。”

她是衛瑾瑜的小海棠,便不能在意別人,只能在意他。

元珂拍拍腦袋,訕笑道:“對了,那個打傷你的陶知,她在外面跪了兩天了,你看能不能讓她進來給你賠個不是?”

許辭:“本就是我託大,與她無關,讓她起來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

許辭自然應好,目送元珂出去,帶上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梳雙環髻的少女和四名侍女,那少女一雙含情眼又純又欲,手腕上綁著粉紫色的披帛,短衫長裙,露出一截白皙的細腰。

少女正是魔界近來炙手可熱的極樂道主風婷妹,她主動開口道:“元道主,許久不見。”

元珂見到她有些發憷,當初極樂道幾任道主都橫死了,一時間無人敢接任,最後是風家把不受寵的小女兒推出來佔了極樂道主之位,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位風道主的笑話,不想短短几年的時間,她就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死死壓制著風家一眾嫡系。

元珂一直跟在衛昭身邊,最是清楚風婷妹都做了些什麼。

看上去柔弱的菟絲花,擅長將野心藏在無害的皮囊下,然後在你卸下防備之時給予致命一擊。

“風道主啊,是挺久沒見了哈哈哈。你是來找殿下的嗎,他在前院。”

風婷妹搖頭,輕聲細語道:“殿下讓我過來的,守著裡面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