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之下,有什麼?

許辭向衛昭投去疑問的眼神:你知道?

衛昭神色誠懇:趕巧了,我真的只是想泡泡池子,舒筋通絡。

今夜越十九要是沒有被帶走,許辭多半會折返,她和衛昭現在沒一個能打的,冒然下水風險太大。

但是十九不能不救。

靈泉的水溫偏高,一到水下就幽暗不清,幸好能感受到細微的水流流動,許辭拽著衛昭衣帶,奮力往前遊。

四周空間漸漸狹窄,許辭用手撫過,掌心下的石壁凹凸不平,還有種難以言明的光滑感,像是附著了一層什麼東西在上面。

衛昭也有所察覺,摸索著在她手腕處點了點,提醒她小心。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眼前終於能見些許光亮。

出口竟是個大荷花缸。

真夠隱蔽的。

許辭頂著一片嫩綠的荷葉往外看了看,周遭寂靜,未有人影。

廟宇高樓,碧瓦朱簷,宏偉壯觀。

藉著月色,可以看清殿外漢白玉柱上刻畫的羅剎夜叉,青面獠牙,栩栩如生,手持鐵錘,腳下踩著面容模糊的小人,狀似呻吟。

硃砂描繪血泊,豔得要刺痛人眼。

衛昭在水底輕輕扯了下許辭的腳踝。

許辭爬出荷花缸,水跡深重,洇入青石地磚。她踏上殿前臺階,風吹時,帶過一道詭異不祥的探究氣息。

許辭靜默不動,似是沒發現異常,那氣息便自行撤回去了。

衛昭出來時,正瞥見許辭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厭惡。

再看卻又是平日熟悉的眸光。

他看錯了?

春生反噬仍在,許辭體內靈力空蕩,衛昭欲為她烘乾衣裳,被她抬手阻止。

許辭:此地有古怪。

境界高的修士可以捕捉到靈力波動,雖然捏個靈訣動用甚少,還是謹慎些為好,以免打草驚蛇。

他們所在之處應該是後院,草木葳蕤,松柏高大,清樾輕嵐,滃滃翳翳,如在秋水。

清池中雪白的優缽羅華聖潔出塵,花香攝人心魄。

須臾,前殿有動靜傳來。

許辭和衛昭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無聲尋過去。

殿門大開,兩尺寬的青色經幡自天花垂至地面,繡滿繁複的圖樣。

兩側壁畫上妖童媛女無數,閉眸含笑,嘴角弧度分毫不差,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許辭耳尖微動,她似乎……聽見了喘息和心跳。

不等她細究,越十九的聲音乍然在深處響起。

“你們要作甚麼,救命!”

越十九渾身無力,嘴裡被塞了一團布,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個作蓬萊宗弟子打扮的人幾下扒光自己的道服,一邊低聲說話一邊給他換上荔枝色的深衣。

“他怎麼會醒?是不是下面出了什麼紕漏?”

“我明日下山去瞧瞧,真是的,給娘娘辦事,也敢不盡心。”

三人用紅綢將越十九綁在寬大的祭案上,然後焚香禱告,唸唸有詞。

衛昭禁錮住許辭右手,一根根抽走她指間銀針,壓低眉眼,讓她不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

僵持片刻,許辭妥協。

這三人倒是好對付,但殿內縈繞著濃厚的不祥氣息,讓人脊背生寒。背後之人尚未露面,不知是何方神聖。衛昭這狠心短命的不出手,以她一人之力,很難救下十九。

衛昭:傻人有傻福,他死不了,且看著吧。

“吉時至!”隨著一聲唱喏,祭案後的紅布被緩緩拉開。

九層蓮花臺上神女像高約七尺,雪膚花貌,冰肌玉骨,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她頭戴珊瑚寶石花冠,蓮花釵的流蘇垂在耳後,衣裙似流水般順滑,袖口滾著金邊,臂間挽了薄如蟬翼的明黃披帛。

沒有半分神性,妖冶非常。

衛昭一臉玩味,有意思。

一個邪祟也敢班門弄斧,自稱神明。

三人跪拜,“祭品已備好,恭請娘娘現身享用。”

神女像動了。

她朝越十九勾了勾手指,點點熒光自他眉心飛出。越十九身子抽動了兩下,面色痛苦,很快又變得安靜恬淡,像在做一場極好的美夢。

衛昭看得分明,這個裝神弄鬼的神女像抽走了越十九神魂中的胎光,伏矢。

“恭喜仙童,賀喜仙童。”三人又是一陣叩拜,似是真心實意為越十九感到高興。

許辭指尖用力掐進掌心,才控制住自己。

神女像一字一頓道:“大祭將臨,需早日湊齊九九之數。”

“是!”三人齊聲道。

神女居高臨下,“你們都是吾虔誠的子民,一直衷心供奉,待吾神軀現世,凡汝所求,皆會如願。”

她對今晚至純至真的祭品很是滿意,也樂意給這些愚昧的螻蟻一點甜頭,於是取出手上白瓷淨瓶中的柳枝,將玉露滴灑向神色痴狂的三人。

三人得了玉露,修為暴漲,竟從練氣期一躍到了築基圓滿。

“恭送娘娘,娘娘澤被九州,萬民所向。”

三人口中吉祥話不停,退出大殿,生怕多留一會兒就會看見什麼恐怖的場景。

赤紅的霧氣從四面八方湧來,暖香痴纏。

壁畫上的人像剝落,女子赤足,或嬌笑起舞,或反彈琵琶。男子或擊鼓,揮舞綵帶,或擺弄玉簫。

當真如天宮群宴,仙童玉女,樂樂陶陶。

絃樂聲喚醒了越十九,他如同提線木偶般走進人群,要與眾人一道歡樂。

在霧氣遮掩下,紅綾悄悄纏住他的腰,慢慢扯著他往許辭和衛昭身藏的柱子後去。

衛昭乾脆地一掌拍向越十九後頸,和許辭一人架住他一條胳膊。

正要離開之際,殿外沉悶的腳步聲像踩在人心上,幾個呼吸間就停在門前。

羅剎夜叉貌醜,娘娘不準其進殿。

他們手裡提著新鮮的血肉,紛紛扔進殿內,供這些童子們吞食。

許辭慶幸自己吃了寂滅,不用忍受殿內令人作嘔的氣味,耳邊狼吞虎嚥聲不絕,她垂眸,不去看曾經的仙家子弟如今失去神智,生啖人肉的樣子,也算全其最後一點體面。

直到出了大殿,許辭還有些後怕。若是衛昭沒有突發奇想夜探蓬萊,十九是不是也會變得這般面目全非……

如此,衛昭先前種種算計,好像也能道一句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