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有酒 折柳相送
喜歡一個人,是一件漫長甚至永久的事情。
可喜歡上一個人,卻是一件短暫甚至瞬間的事情。
葉鼎之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已經亂了。
我是勢要復仇,屠盡青王府的大將軍後人!
我是起劍風雲,魔頭劍仙雨生魔唯一的弟子!
我是要大仇得報,一人一劍一馬醉天下的浪客!
我為什麼現在要在這裡給一個陌生女人講故事,然後講餓了吃一碗麵就心滿意足地躺下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不如好好睡一覺。
葉鼎之翻了個身,砸吧了一下嘴。
明天還要繼續給人講故事呢。
又是一夜過去,葉鼎之走出屋子,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他愣了一下,便看到石桌上已經擺了兩碗粥,幾碟小菜,幾個包子。
簡單的,家常的,卻也是最溫暖的,搭配。
景玉王妃坐在石桌邊,衝著他微微一笑:“起了?”
葉鼎之點了點頭坐了下來,接過景玉王妃的筷子,卻只感覺還在夢中……
“上次聽王一行說,你是王妃……”不知道怎麼的,葉鼎之一開口就說了這句話,可一說心裡就懊悔了。為什麼要問這些呢……
景玉王妃卻似乎不在意,拿起一個包子嚼了一口:“不是說了嗎,叫姑娘。雖然很多人已經叫我王妃了,但我還沒過門呢,我的婚期是在九個月後,只不過暫時住在了王府中。不然你以為我真成了王妃,還能每日往這裡跑啊。”
“哦,是這樣。”葉鼎之淡淡地應了一聲,低頭喝了一口粥,又咬了一口包子,悠悠然地還哼起了小曲。為何一下子心情就變得這麼好了?葉鼎之猛地回過神來,立刻正了正神色,低頭喝粥,可嘴角又咧了開來。
“可我不想做王妃啊。”景玉王妃長嘆了一聲,“做王妃好無趣,這輩子怕是都只能被困在這天啟城的牢籠裡了。”
“那王爺……你不愛他嗎?”葉鼎之試探著問道。
景玉王妃搖頭:“不愛不愛,誰喜歡他啊。長得又不好看,為人又嚴肅,無趣。”
“那你為什麼還要做他的王妃呢?”葉鼎之又問道。
景玉王妃用手託著腦袋:“因為我父親讓我嫁給他啊,不知道哪天不小心被他撞見了,就跑去和皇帝說要娶我,皇帝還以為這是對我家多大的恩惠呢,沒過幾天就賜了婚。皇帝賜的婚,我一個女人怎麼退啊。”
“是這樣。”葉鼎之七歲之前畢竟生活在將軍府中,對這王孫貴族之間的婚事倒也有一些瞭解。感情是其次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兩個人便不再言語,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這一頓早飯,景玉王妃將碗筷端回了廚房後又沏了一壺茶走回了院中。
“開始吧,繼續講你去過的哪些地方。我決定了,等哪天你講完了,我就讓你走。”景玉王妃笑道。
葉鼎之傻傻地笑了一下:“好。”
“要去西邊的三十二佛國,需要過境,畢竟的城市叫畢羅城,而去畢羅城的路上有一座小城叫三顧城。所謂美人三顧,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再顧傾我心。這座三顧城中……”
景玉王妃忽然打斷道:“美女很多。”
葉鼎之愣了愣,回道:“多的。”
“不想聽了,換一個。”景玉王妃臉色一沉。
“哦,這三顧城其實是一些商人們建起來的,因為那一塊是邊境,也是北離的自由貿易城市,在那裡產生的交易,不必產生稅負,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商人湧入畢羅城,必經之地的三顧城也就從幾家客棧變成了一座小城。城中賭局很大很多,最大的賭莊叫美人莊!”葉鼎之說得興奮。
可景玉王妃又打斷了他:“怎麼又來美人了?過不去了是不是?”
葉鼎之辯解道:“我說得是賭莊……”
“可為什麼賭莊叫美人莊?”景玉王妃追問道。
“因為裡面的美人很多,負責最大賭局的是花魁娘子,以天女為名……”葉鼎之解釋道。
“花魁都出來了!”景玉王妃一拍桌子,喝道。
葉鼎之急忙調轉話題:“算了,不說了,我這也是聽別人說的,我沒去過美人莊。三顧城穿過,就去了畢羅城。畢羅城有座大寺,叫九龍寺……”
好在景玉王妃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葉鼎之的後背卻是溼透了,他頓了頓,長呼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了下去。
佛國的故事才說了一半,就到了該吃午飯的時辰了。
景玉王妃揉了揉腦袋:“我有點累,不想做飯了呢?”
葉鼎之“哈哈”一笑:“姑娘,你可知我葉鼎之在北蠻時有個綽號?”
“你昨日說了啊,你是草原小食神。”景玉王妃笑得眼睛眯起了一道月牙。
葉鼎之眉毛一挑:“你記得啊……”
景玉王妃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快去做啊!”
一道菜是炒牛肉。
一道菜是燉土豆。
還有一碗牛雜湯。
“真的非常草原了。”景玉王妃夾起一塊牛肉,咬了一口,隨後眼睛一瞪,將牛肉嚥了下去,“好吃啊!”
“這裡的牛肉不好,草原上的犛牛肉做起來才好吃呢。”葉鼎之說道。
“可惜吃不到。”景玉王妃夾了塊土豆到碗裡。
“那就去吃啊。”葉鼎之忽然道。
景玉王妃筷子停在了那裡,仰起頭:“你說什麼?”
“你想吃草原的牛肉,那麼就去草原吃。你想拜佛國的菩薩,那麼就去佛國拜。你想喝南訣的涼茶,那麼就去南訣喝。你想乘船東遊,那麼就去東面的大港登船。”葉鼎之放下碗筷,一口氣說道。
景玉王妃嘆道:“我去不了的。”
“你去得了。”葉鼎之鄭重地說道。
景玉王妃望著葉鼎之,沒有說話,或許,是在等葉鼎之說話。
“因為我,會帶你去的。”葉鼎之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們相識不過數日,不過一起吃過幾頓飯,一起說過幾個過往的故事,彼此的瞭解仍然停留在表面。
可,那又如何呢?
如何呢?
“我等了許久,都在等一個人說帶我走。”
“等了幾年都沒有等到。”
“我快放棄了,還好現在等到了。”
景玉王妃仰起頭,伸手抹去了眼角的那滴淚水,輕嘆道:“可是啊,你會不會有點太沖動了。”
葉鼎之嘴角微微一揚,此刻的他,重新變成了那日意氣風發,千里踏馬奔入天啟城的少年郎,他笑道:“可我現在,不就是在應該衝動的年紀嗎?”他走過去,轉身望著院外的天空:“今日順風,宜出行,遠遊,不歸!”
景玉王妃一笑:“你這是要拐走王妃啊?不怕被追捕?”
葉鼎之撓了撓頭:“可我不就是被通緝的要犯嗎?要殺頭的那種。”
“也是。”景玉王妃點了點頭,“可你為什麼要帶我走啊?”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一見鍾情。”葉鼎之很認真地問道,“那晚我在暈過去的那一刻見到你,好以為自己見到了月亮化身的仙子。”
景玉王妃依然笑著:“可你前幾日總說著要走啊,似乎對我沒什麼興趣。”
“我那時候嘴硬,而且覺得像我這樣的少年郎,總該有些姿態,可現在想通了,喜歡就是喜歡,一見鍾情就是一見鍾情。”葉鼎之拉過景玉王妃的手,“走吧,帶你去看東面的離海,北面的草原,西面的佛國,南邊的大山。天闊海空,不在這籠中天啟。”
可他剛往前踏了一步,就感覺一股強烈的氣息壓迫而下,他抬起頭,發現許久沒有現身的洛青陽正站在院牆之上。
景玉王妃往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低聲道:“果然還是來了。”
葉鼎之望著站在那裡的洛青陽,終於明白了這個人一直住在王府中的原因,原來景玉王妃上籠中鳥,而這個洛青陽就是看籠人。
“師兄,我等了許久才等來這麼一個願意帶我離開的人。”景玉王妃嘆道,“為何不肯讓步呢?”
洛青陽垂首:“過了我這關,也走不出天啟城。師妹你應該知道的。”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呢?”景玉王妃眉毛一挑,“不試試就認命,我不服。”
洛青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我一個人做不到,或許加上葉鼎之也做不到,可若是師兄也願意出手,是不是就能做得到了呢?”景玉王妃追問道。
葉鼎之一愣,他抬頭看了一眼洛青陽,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洛青陽,也是喜歡著這個景玉王妃的!
可是洛青陽猶豫了許久之後,還是搖了搖頭:“做不到的。”
景玉王妃似乎並不意外,輕嘆一聲:“師兄你總是這樣,太會權衡,也太過於謹慎。有時候世間許多事,雖然知道試過是什麼結果,可仍然想試一試啊。”
葉鼎之右手輕輕一甩,袖劍已經握在了手中:“那就來吧,誰的劍更快,誰來決定去留。”
“你很強,但還不夠強。”洛青陽淡淡地說道。
“那就試試。”葉鼎之一躍而起,袖劍繼續旋轉,衝著洛青陽劈斬而下。
洛青陽竹劍一轉,迎了上去。
葉鼎之四柄袖劍在手,劍速極快,劍風凜冽。
可洛青陽的劍卻很慢,一落一起,似乎都經歷了周全的考慮,完全地擋住了葉鼎之近乎瘋狂的進攻。
葉鼎之嘴角微微一抽搐,他能感受到腹部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看來身上的傷並沒有他想象中好得那麼快。可面前洛青陽的竹劍卻一時根本無法攻破……
“再來!”葉鼎之手中的袖劍已經增到了六柄。
洛青陽竹劍一劃,接著又一劃,布成一道難以攻破的劍網。
葉鼎之的瞳孔忽然泛出一道金光。
金剛怒目,渾身泛紅。
洛青陽眉頭微微一皺:“你瘋了?”
“我也覺得我似乎瘋了。”葉鼎之微微一笑,“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聽師父說過你的這門武功,不動明王功。在瞬間爆發出自己身體裡的所有力量,能做到逆境殺人,是世間最蠻橫最霸道卻也是最容易傷人傷己的武功。你那日受傷就是因為這門武功,今日再用,你不怕死?”洛青陽緩緩道。
“那就死吧。”葉鼎之怒喝一聲。
可此時景玉王妃忽然一躍而起,落到了葉鼎之的身邊。
葉鼎之看了她一眼:“怎麼?”
景玉王妃一笑:“我與你一起。”
“好!”葉鼎之扭回頭,雙足一頓,真氣暴漲,可正準備起身,後腦勺卻被硬生生地捱了一掌,真氣還沒提上來就整個人暈了過去。他在暈過去的那一刻轉頭看了一眼景玉王妃:“為……何?”
王妃上前扶住了他,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等到葉鼎之徹底失去神志的時候,她將葉鼎之扶回了屋內,等到再走出來的時候,洛青陽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師兄……”景玉王妃低聲念道。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洛青陽伸手入懷,拿出了一份地圖,是天啟城的地圖,上面畫滿了大大小小的標記,他看了許久之後還是將那地圖收入了懷中,嘆了口氣:“做不到的。”
學堂之內,蕭若風和雷夢殺相對而坐,正在討論著葉鼎之的事情。
“雖然師父讓我們不要管了,但我還是有一種猜測,你說可不可能是那位你還沒過門的王妃嫂嫂把葉鼎之藏起來了?”雷夢殺問道。
蕭若風微微皺眉:“為什麼猜測是她?”
“她的身份不一般啊,影衛宗宗主之女,身旁還有陛下以後的金劍侍衛守護,王府之中,除了她和你兄長,沒有別人有這樣的能力。”雷夢殺說道。
“不會是她的。影衛宗自開國之初就忠心於皇室,不會傻到去藏一個葉鼎之。”蕭若風搖頭道。
“好吧。”雷夢殺跳過了這個話題,隨即道,“不過你兄長倒是神奇,怎麼會選擇影衛宗的人做自己的妃子?按照他的習性,不應該找個位高權重的將軍或者尚書的女兒結親嗎?”
“你若是見過我的那位王妃嫂嫂,大概就會明白了。”蕭若風笑了笑。
第二日,景玉王妃沒有再來這處別院,葉鼎之也一直沒有醒。
洛青陽坐在院落裡的石桌旁,一個人咬著饅頭。
師兄弟們都說他是個生性涼薄的人,可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不喜歡說話罷了。之前葉鼎之說故事的時候,景玉王妃靜靜地聽著,他也躲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聽著,聽得興起的時候,他也會心嚮往之。
可今日的院落安安靜靜,他的心也有些空落落的。
“還有六個月,應有更好的時機的。”洛青陽低聲喃喃道。
“天啟城高手無數,我眼裡看得上的不多,但像你師父這麼廢物的,我覺得還是隻有一個。”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洛青陽一驚,猛地一把按住竹劍,站了起來。那人的出現悄無聲息,他方才竟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別按劍了,我若想殺你,你早就死了。”洛青陽只覺眼前一閃,一個人已經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那人還拿起桌上的饅頭掂了掂,嘆了口氣,“真是無味啊。”
洛青陽終於看清了眼前人的面目,他愣了愣:“李先生?”
學堂李先生放下饅頭,饒有興趣地看了洛青陽一眼:“你認得我?”
洛青陽點了點頭:“認得,師父與你相見時,我就在他身旁。”
“哦,你師父雖然是個廢物,但徒弟還不錯。你以後是能成大才的人。”李先生笑道。
洛青陽微微有些怒意,畢竟很難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師父這樣三番兩次被侮辱,可對面的人又畢竟是學堂李先生,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李先生,他微微退了一步:“不知李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我來帶人離開。”李先生往屋裡瞥了一眼。
葉鼎之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李先生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醒過來了。他搖了搖頭:“我不走。”
李先生身形一動,瞬間掠到了葉鼎之的身後,伸手就拍了他一腦袋:“美人屋裡也已經待夠了吧!你師父都已經提著劍殺到天啟城了,你還能舒舒坦坦地在這裡與美人相伴?還好我沒收你做徒弟,不然我得被活活氣死。”
“可我……”葉鼎之瞪了李先生一眼。
“瞪我也沒用,你想帶那個姑娘離開,可是你連眼前這個拿竹劍的人都不一定打得過。就算打過了,王府之外,還有影衛宗四大護衛,影衛宗大宗主,每一個人都比這個人還要強,你能打得過?告訴你吧,在這天啟城,只靠一個人的力量,要想帶走你心裡的那個姑娘,只有一個可能。”李先生冷笑道。
“什麼可能?”洛青陽和葉鼎之同時問道。
李先生長袖一揮:“那就是我出手。”
“除了我以外,就連宮裡的那個壞太監,欽天監裡的大國師,也做不到。”
葉鼎之微微皺眉:“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自然不是我要出手,而是說,若想要做到心中所想,那就變得強一些,變得再強一些!”李先生轉身,絕色的景玉王妃就站在院門之處,“小美人,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景玉王妃臉色蒼白,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有理。”
“果然是天香國色,國色天香,我要是再年輕個一百歲,怕是也忍不住拔了劍就要帶你遠走高飛了。”李先生撓了撓葉鼎之的頭,“眼光不錯。”
葉鼎之望向景玉王妃,猶豫中向前走了幾步:“我昨日還有一個問題忘記問你了。”
“你說。”景玉王妃回道。
“我說想要帶你離開時,你說好。那麼你是因為想要離開呢,還是想要和我一起?”葉鼎之問道。
“矯情!”李先生低聲罵了一句。
景玉王妃神色認真:“當時是因為想要離開啊。”
葉鼎之的臉色沉了一下。
李先生輕聲嘆了嘆。
人間百年,世間女子的套路還真是屢用不爽啊。
只見那景玉王妃盈盈一笑,接著說道:“但一想到帶你離開的人是我,就不由自主地開心起來了。”
葉鼎之眼神忽然一亮。
景玉王妃接著說道:“若是別人帶我離開,只要出了天啟城一百里,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我。你體會過的,我很會暗中下手的。”
葉鼎之笑了笑,還欲說話,卻被李先生一把按住肩膀,李先生打了個哈欠:“說了這麼多也該夠了,我與你師父有約,今日你必須得走。”
景玉王妃向前道:“可他答應與我說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那是他的事。”李先生抓起葉鼎之,葉鼎之運起真氣想要反抗,可卻一點氣力也使不上來,就像一個廢人一般,李先生一笑,縱身一躍帶著葉鼎之飛到了院牆之上,他說道,“葉鼎之,再給你說一句話的機會。”
“姑娘,你……”葉鼎之慌忙道。
“我叫易文君。”景玉王妃還沒等他問出口,就已經回答了。
“我會回……”葉鼎之急忙道,但這句話後面的那幾個字卻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李先生已經抓著他一掠而出,李先生低聲罵道:“不是說了只剩下一句話的機會了嗎?”
葉鼎之沒有理會他,只是扭頭望著景玉王府的方向,喃喃道:“我會回來的。”
天啟城內,無數的暗探開始奔走。
京兆尹府、大理寺、青王府、稷下學堂。
他們的暗探都看到了葉鼎之的出現,因為他太過於光明正大地被人帶著在天啟城裡奔走,但誰也不敢出手抓他,只因為帶著他的那個人,是學堂李先生。不過不僅是不敢抓,也是因為抓不到。
因為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各府的訊息剛拿到,還沒有送到能做主的人手裡。
李先生就已經帶著葉鼎之出城了。
城外六里,易水河畔。
一身青衣的年輕公子正在那裡等候,一匹白馬在他的身邊飲水。
他在出城前折下了一根柳枝,因為那個愛讀書的卿相公子說,故人遠行,折柳相送,意惜別懷遠。
“真是有點矯情啊。”年輕公子甩了甩柳枝,低聲道。
年輕公子等了一個多時辰,略感無趣,從地上撿了塊石子,手一揮,石子打了三四個漂兒最後還是落了下來,他有些氣惱,又拿起一塊石頭,運起秋水訣,再一揮,石頭飛掠而出,一鼓作氣就飛到了對面。
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有些得意。
“秋水訣,原來還有這樣的用法。”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年輕公子一愣,轉過頭,發現白馬之後,有一箇中年書生正慢慢地走了過來。
年輕公子微微一驚:“你認得秋水訣?”
“我還認得你呢,你叫百里東君對不對?”中年書生微微含笑。
眼前這人來得莫名,且一眼識破了他的武功,喊出了他的名字,不過百里東君卻並沒有對他產生敵意,或許是因為這個中年書生身上的感覺太過於溫和,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好感。書生看了一眼百里東君方才插在腰間的柳枝,笑道:“今天是送別好友?”
百里東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算命的?”
“以前算過,不太準。”中年書生回道,“‘柳’即‘留’,表示留念,一為不忍分別,二為永不忘懷。你在這裡折柳而等,自然是為了送別。不用算。”
百里東君笑了笑,轉過頭:“有個朋友要走了,來這裡送送他。先生氣度不凡,一見面就猜到了三件事情。那我也猜一猜,先生此行是要入天啟?”
“這個不難猜,此去自然是天啟。”中年書生回道。
“那我再猜,先生與我不久之後還會再見。”百里東君幽幽地說道。
“能被先生收為關門弟子,的確是有幾分意思。”中年書生望了望遠處,“你要等的人到了,我先走了。”
“哪裡到了?”百里東君一臉茫然。
中年書生點足一掠,飄然遠去:“天子看相,望氣尋龍。你們那先生,人還未到,氣就先行了。我還不想與他相見,先行避之吧。”
百里東君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天下間有意思的人還真多。”
中年書生的身影剛剛消失在眼前,身後就傳來了水花聲,百里東君扭頭,只見葉鼎之和李先生已經踏浪渡河,來到了他的面前。
“百里東君。”葉鼎之笑道。
“葉鼎之。”百里東君走上前,伸出掌和葉鼎之用力地打了一下,“沒死啊。”
“要死你先死,實在不行一起死。”葉鼎之嘴角微微一揚,“可惜沒緣分做你師兄了。”
百里東君無奈:“就那麼喜歡佔我便宜?”
“沒辦法,我以後可是要成為天下第一的人,怎麼能讓天下第二做我師兄。”葉鼎之傲然道。
李先生輕輕咳嗽了一下。
百里東君看了李先生一眼,低聲道:“你把我師父放在哪裡?”
“等我們當上天下第一的時候,你師父已經老了,打不動了。”葉鼎之拍了拍百里東君的肩膀。
李先生沉聲道:“君子道別,三言兩語就夠了,不要婆婆媽媽的,絮絮叨叨個沒完。”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希望再相見時,你我都已名揚天下。”葉鼎之抱拳道。
百里東君點了點頭:“江湖再見,你我仍少年。”
“矯情。”李先生暗自呸了一聲。
葉鼎之翻身上馬,百里東君將手中的柳枝遞了過去,葉鼎之笑著把完了一下,隨後插在了衣襟下:“折柳相送,還只是在書上看到過。”
“葉鼎之,此行去哪兒?”百里東君問道。
“一路向南,去南訣。”葉鼎之說道。
“保重。”
“保重!”
葉鼎之用力地一揚鞭,絕塵而去。
百里東君看著葉鼎之遠去的身影,心中盡是感慨。
“這是你生命中第一個有著生死之交的朋友?”李先生走到了百里東君的身邊。
“第二個吧。但那個沒準已經死了,許久沒收到他的信了。”百里東君說道。
李先生一愣:“看來這個朋友你也不是很看重。”
百里東君轉過身,朝天擺了擺手:“說笑的,他命很大,別人都死了,他也不會死。”
百里之外的山路上,有個風塵僕僕的槍客猛地打了個噴嚏,他一拉馬繩止步,從山巔之上朝下望去,已經能看到那天下聞名的天啟城。他笑道:“我來啦。”
在回去的路上,百里東君和李先生並肩慢步而行,百里東君自然問了葉鼎之這幾日的去向,李先生所知也不多,但根據一些合理的猜測,硬是說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反對婚事而被宗門禁足的絕色女子,在某個夜晚邂逅了從天而降的英才少年郎,對其悉心照料,助他恢復功力。相處間兩人產生了感情,英才少年郎決定帶著絕色女子離開天啟城,卻遭到女子同門阻攔,最後只能忍痛別離,卻也立下再見之約。
“這事不要和你小師兄說。”李先生最後提醒道。
百里東君點了點頭。
“你有喜歡的女子嗎?”李先生忽然問道。
“有的。”百里東君笑了笑,“我與她也有再見之約。”
“何時?”
“我名揚天下之時。”
“為什麼喜歡她?”
“因為她很漂亮。”
“你不知道她的生世,不知道她的年齡,不知道她的性格,就喜歡上她了?”
“是啊,喜歡一個人,需要那麼複雜嗎?長得漂亮不夠嗎?”
“可是長得漂亮的人很多。”
“可是之後遇到再漂亮的人,我也只能告訴自己,我有喜歡的人了。”
李先生朗聲笑道:“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那師父呢?師父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
“在哪裡?”
“都死了啊。我活得實在太久了,所以她們都死了。”
“她們?”
“對啊,我第一個妻子去世的時候,我本發誓此生不再娶,可後來想了想,世間如此多的姑娘鍾情於我,我若不採花幾朵,豈不是暴斂天物?於是我就只能捨身了。”李長生忽然駐足,長嘆了一聲。
百里東君轉頭,在李長生故作憂愁的神色中,竟然看到了一絲真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