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煙塵中響起了一聲長長的慘呼,一個身影踉蹌躥出,樹上的兩人均是呼吸一緊,定眼望去,趙世雄站在戲臺下方,帽子不知所蹤,長髮四散披落,一道劍傷從左眼劃到後頸,不只眼珠迸裂,耳朵也被削了下來,左耳連著皮肉,掛在腮邊一搖一晃。
“你想驚動別人,好趁亂逃命麼?”張天意笑語晏晏,從煙塵中漫步走出,白儒衫不染點塵,青鋒劍光亮勝昔,點點鮮血順著劍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窪。這時樂之揚才發現,趙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劍傷,若干處皮肉消失,森森然可見白骨。突然間,樂之揚明白了張天意的居心,他怨毒太深,殺死對手不足以解恨,非得一劍劍剮了仇人,方能稱心快意。
望著趙世雄,樂之揚心生惻然,幾乎不忍再看,可是張天意不容對手喘息,劍尖毒蛇般躥了起來。趙世雄搖晃後退,揮刀橫斬,這一刀拖泥帶水,全沒了之前的氣勢。張天意“呵”的一笑,輕輕讓過刀鋒,青鋒劍向左斜出,洞透了對手的肩窩。趙世雄虎吼一聲,伸手去抓,青鋒劍退如閃電,順勢向外一帶,五根手指也齊刷刷落在地上。
“還有十二劍!”張天意的嗓音裡透出一股興奮,他兩眼放光,鼻孔開合,臉上湧起一片紅光,好似垂釣的漁夫望著一條上了鉤的鯰魚。嗚,青鋒劍畫了一道明亮的光弧,刺向趙世雄的小腹。
趙世雄盡力向後一跳,落到一個看客後面,那人被“夜雨神針”刺中了穴道,心裡十分明白,身子無法動彈,忽覺後心一涼,青鋒劍穿胸而過,登時渾身癱軟,死在當場。
張天意抽出長劍,微微皺眉,忽覺疾風撲面,轉眼望去,趙世雄單手揮刀,挑起一個看客向他壓來。張天意轉身讓過,那人以頭搶地,登時腦漿迸濺。他立足未穩,趙世雄又挑來一人,張天意躲閃不開,劍鋒上挑,來人齊腰而斷,鮮血潑墨似的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趙世雄一瘸一跛,可是身法如風,他在人群中穿梭,園子裡的看客戲子全都成了他擋劍的靶子,張天意長劍揮灑,殘肢斷臂漫天亂飛。
兩人均是心狠手辣,一個但求復仇,一個只為逃命,勢如兩團疾風捲來蕩去,園中的人非死即傷,只因穴道被制,縱然死傷,也無聲息。樹上的少年望著這人間慘象,只覺頭腦麻木,嗓子發乾,心裡盡是逃命的念頭。
園內刀光劍影,園外的人也越聚越多,衝著大門指指點點、大聲議論,敲門撞門聲此起彼落,跟園子裡的寂靜恰成對比。
張天意滿身濺血,心裡暗自後悔,只恨戲臺上一心玩敵,沒有一鼓作氣殺掉仇人。想到這兒,他左手出掌掃開人體,右手劍招招狠辣,直取趙世雄的要害。
趙世雄藉著人體遮擋,步步後退,很快靠近了一處圍牆。張天意只覺不妙,低喝一聲,縱劍飛刺。趙世雄向後一跳,閃到一棵垂柳後面。張天意劍鋒一繞,柳樹斷成兩截,這時忽聽一聲大喝,跟著上方一暗,趙世雄跳到半空,一抹刀光呼嘯落下。
這一刀聲勢驚人,強如張天意,也不由得縱身躲閃。他的身法逝如輕煙,趙世雄一刀落空,撲的一聲,砍入地面半尺有餘。張天意縱身要上,忽聽一聲輕笑,趙世雄以長刀為撐杆,騰身跳起,形如一隻大鳥,越過二丈高的圍牆。
揮刀斬人是假,借力逃走才是趙世雄的本意,張天意料敵失算,驚怒交迸。他縱身跳上牆頭,凝目望去,一條人影一跛一瘸地衝出小巷,突入人群之中,惹起了一片驚呼。
張天意手段再高,也不便當街殺人。他遲疑一下,扭頭看去,戲園裡橫七豎八,盡是殘損軀體,受傷的人還沒斷氣,在地上掙扎扭曲。他皺了皺眉,一揚手,空中星芒閃動,掙扎者紛紛死去,一股血腥氣隨風飄散,融入了深沉濃郁的夜色。
樂之揚呆了一下,轉眼看去,牆頭空空蕩蕩,沒有了張天意的影子。
兩個少年彷彿做了一場噩夢,對望一眼,雙雙順著樹幹滑落。這一條巷子毗鄰秦淮,少有人來,兩人剛一落地,就發足狂奔。跑到河邊,回頭望去,巷子裡火光閃動,人聲喧譁,約摸有人看見趙世雄自巷子裡衝出,跑過來一瞧究竟。兩人的心子怦怦狂跳,剛才如果慢了少許,一定叫人逮個正著。
河風悠悠吹來,兩人回想剛才的見聞,均是渾身發冷。江小流顫聲說:“樂、樂之揚,接下來怎麼辦?”樂之揚苦笑道:“還能怎麼樣?各回各家!”江小流哆嗦道:“死了、死了好多人……”樂之揚說:“那又怎麼樣?你抓得住兇手麼?”
“呸!”江小流面有怒氣,“捉兇手,那不是送死嗎?那兩個人,不,那兩個根本是妖怪。晦氣,晦氣,老子今天太歲照命,居然遇上了妖怪!樂之揚,以後有人問起來,就說老子在懸河樓聽書,壓根兒沒來看過戲。”
樂之揚笑笑,掉頭就走,走了十來步,取出笛子,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笛聲曼妙飛揚,彷彿千百柔絲在江小流的耳邊撩撥,腳邊的河水靜靜流淌,在笛聲之中越發沉寂。波心一輪小月,彷彿魚龍吐珠,一艘畫舫從旁經過,蘭槳擊破月色,蕩起一片清光。
樂之揚家在秦淮下游,地處京城郊外,一路走去,身後燈火漸少,前路越來越黑,剛剛轉過一處牆角,一隻大手忽地從旁伸來,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樂之揚只覺氣緊,不由得連打帶踢,可是那隻手強壯有力,說什麼也掙脫不開。他不由自主,隨著那人步步後退,脫出燈火映照,進入了一條漆黑的小巷。
樂之揚只覺脖子也快要斷了,忙亂間,他摸到長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鬆開,對方後退兩步,沉沉坐在地上。
樂之揚一得自由,拔腿就跑,跑了幾步,但覺無人追來,忍不住回頭望去,但見牆角里蜷縮一條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
“呀!”樂之揚脫口叫道,“是你?”
那人揚起臉來,血肉模糊,慘白的月光下,半張臉不知所蹤,耳朵連著皮肉來回晃盪。
“你認得我?”趙世雄嗓音嘶啞,眼裡透出一絲疑惑。
“我……”樂之揚呆了一下,心想戲園子的事情萬不能說,於是答道,“我見過你唱戲!”
“唱戲?”趙世雄呵呵慘笑兩聲,低頭嘆道,“不錯,我這一輩子都在唱戲……”說到這兒,忽又抬起頭來,盯著樂之揚淡淡說道,“小傢伙,你剛剛可以逃走的,怎麼又回來啦?”
樂之揚道:“你傷得很重……”趙世雄冷哼一聲,說道:“我是活不長了,可惜心事未了,實在有些遺憾。”
“什麼事?”樂之揚話一出口,便暗暗惱恨自己,眼前這人心腸歹毒,根本不值得憐憫,可是不知怎的,看他遍體鱗傷,心裡又覺有些難過。
趙世雄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化名不少,不說也罷,本名只有一個,名叫趙應龍,做過張士誠的大將,後來又將他賣了,幫助朱元璋破了平江,今蘇州,還殺了他的大兒子張天賜。唉,那小子性子太倔,倘若痛痛快快地交出那一樣東西,我也不必砍他那麼多刀了……”
樂之揚心頭怒起,幾次想要開口呵斥,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聽趙世雄接著說道:“許多人以為,我背叛張士誠,為的是加官進爵,可他們小瞧人了,別說朱元璋的官兒不好做,就算他真的封我爵位,我也沒有多大興趣。”
樂之揚見他大言不慚,沒好氣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趙世雄笑了笑,一字字說道:“武功!”樂之揚一愣:“武功?”
“不錯!”趙世雄長吐一口氣,“這世上有人要財寶,有人要權勢,至於我,要的是天下無敵的武功!”
“天下無敵?”樂之揚越發奇怪,“那有什麼好的?”
趙世雄搖頭道:“你無怨無仇,當然沒什麼好的,但若你有一個大仇人,武功天下罕有,要報仇,除了武功高過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說到這兒,他沉默下來,抬起頭,呆呆看了一會兒天,長嘆一口氣,悠悠說道:“我本是泰州虎威鏢局的鏢師,家父趙師彥是鏢局裡的鏢頭,一口‘斬風刀’遠近聞名,生平護鏢從無閃失。家父母生了三男一女,我排行第二,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這天下已經亂了,道上越發的不太平。
“那一年,家父帶著我押送一批紅貨前往平江,剛出泰州不遠,忽然有人攔道。一開始,家父只當是劫鏢的蟊賊,拿出幾兩銀子,打發他們讓路,誰知領頭的劫匪接過銀子,就地一扔,笑著說:‘打發叫花子麼?趙師彥,我知道你親自出馬,押送的東西一定非比尋常,我近來手頭緊,你行個好,分我一半紅貨,我拍馬就走,決不與你為難!’這匪首明知家父的來歷,一出口還要一半的紅貨,家父有些吃驚,詢問他的來歷,那人只是笑而不答。有鏢師不忿,上前挑戰,卻敵不過他的快劍,兩個照面傷了兩人。我瞧得憤怒,正想上前,但被父親攔住,對那匪首說道:‘足下好劍法,可惜招式眼生。趙某刀下不斬無名之輩,你報上名來吧!’那人笑道:‘我攔道打劫,也是形勢所迫,說出名字,有辱師門。久聞‘斬風刀’之名,一刀既出,斬風斷雲,鄙人仰慕已久,今日正好一併討教!’
“家父看他劍法精妙、談吐不俗,分明不是尋常的劫匪,於是抽刀出鞘,說道:‘些微薄名,不足掛齒,足下劍法高明,區區很是佩服,可你傷了我的鏢師,可不能這樣算了!’說完兩人動上了手。那人劍法雖快,卻不夠老辣,不過二十招,他的左腿、右臂各中了家父一刀,長劍也落在地上。我一邊瞧著,本當家父下一刀必要取他性命,誰知家父向後跳開,說道:‘你傷了我兩名手下,我也砍了你兩刀,你我兩方扯直,大夥兒各走各的!’那人盯著家父,古怪一笑,說道:‘趙師彥,你不殺我,將來可別後悔!’家父慨然答道:‘趙某正道直行,從不後悔!’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個正道直行,趙師彥,這兩刀我記下了!’說完扯下腰帶,丟在地上,一瘸一跛地帶人走了。
“我看得著急,埋怨父親說:‘這人如此張狂,為何不一刀殺了他?’家父搖頭說:‘他的劍法十分高明,只是學藝未精,方才敗於我手。這個人來歷不凡,我殺了他不難,若是惹出他的後臺,只怕不易對付!應龍啊,你千萬要記住,咱們走鏢的人,頭一個字是忍,第二個字才是武,若是遇匪殺匪、遇寇殺寇,這天下的匪寇你殺得完嗎?’我無話可說,又見地上那條腰帶,一時好奇,撿了起來,只見腰帶上繡了一隻小小的銀色鼉龍,於是拿給父親。父親看了一眼,忽然臉色大變,不待其他人看見,一把揣進懷裡,招呼鏢師們趕路。
“一路上,家父十分沉默,我見他心事重重,幾次詢問,他總是找話岔開。不久到了平江,交割了貨物,這天下午,家父將我叫到面前說:‘我方才又接了兩筆生意,一筆去揚州,另一筆是走遠鏢,前往江西九江。我琢磨過了,這兩批貨都很緊要,常言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不放心交給別人,應龍啊,你年紀雖小,但已得了我的真傳,故而我想讓你獨當一面。你看,揚州、九江,你走哪一路?’
“我聽了這話,欣喜若狂,我隨家父走過幾趟鏢,可是從未獨當一面。大丈夫任職以難,若要走鏢,當然越遠越好,於是慨然回答:‘我去九江!’家父點頭說:‘有志氣!不愧是我趙家的兒郎。’說完捧出一個匣子。這匣子楠木嵌玉,入手甚沉,我猜想裡面不是金珠寶玉,就是貴重古董,一時捧著匣子,歡喜得渾身發抖。父親拍了拍我肩,說道:‘這匣子五月初八必須送到,收貨人是九江北大街吉祥寶行的陳井生陳老爺,你可記住了?’我心念幾遍,牢牢記住,父親又說:‘你頭一次保鏢,我把幾個心腹鏢師派給你,他們都是老江湖,一路上你要多多請教!’我滿心歡喜,只想立馬出發,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忽見他呆呆地望著我,眼裡閃動點點淚光……”
說到這兒,趙世雄抬起頭來,獨眼凝注夜空,透出一絲茫然。樂之揚忍不住問道:“令尊為什麼難過?”
趙世雄沉默一下,輕聲說道:“我當時只顧高興,見了家父神色,也沒仔細思量,只當他年老心軟,感傷離別。那一路鏢又十分緊迫,我不敢虛耗時日,故而星夜出發。那時飢疫橫行,盜賊蜂起,鏢車一路上遭遇了不少坎坷,好在我的刀法小有所成,幫手的鏢師又十分得力,五月初六下午,終於趕到九江,誰知到了地面上一問,只叫一聲苦,不知高低!”
“怎麼?”樂之揚忙問,“有人劫鏢嗎?”
“不是!”趙世雄搖了搖頭,“九江有一條北大街沒錯,可是街上卻沒有吉祥寶行,更無一個陳井生陳老爺!”樂之揚說:“令尊大概記錯了。”趙世雄嘆道:“他沒記錯,他只是說了謊!”
樂之揚更加糊塗:“他幹嗎說謊?”趙世雄道:“我也納悶,家父一向行事方正,怎麼會開這樣的玩笑?又想起臨走前他的樣子,我的心中越發不安。這時有鏢師說道,既無收貨之人,那麼不妨看一看押送的貨物。這一語點醒了我,我開啟匣子一看,裡面齊整整全是銀錠金條,金銀之上,還有一封家父的親筆書信!我心下奇怪,拆開信封一瞧,幾乎昏死過去。”
“上面寫了什麼?”樂之揚問道。
趙世雄吐一口氣,苦笑道:“家父信中說,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也許已經死了。當日在泰州城外劫道的是泰州鹽幫的鹽梟,那一枚銀色鼉龍正是他們的標記。鹽幫本身不足為懼,背後的勢力非同小可,相傳鹽幫的主腦均是出身東島……”
“東島?”樂之揚疑惑道,“那是什麼東西?”
趙世雄嘆了口氣,苦笑說:“這名字如今說來陌生,三十年前,卻是如雷貫耳。當年起事反元的韓山童、徐壽輝、彭瑩玉均是出身東島,他們以紅巾纏頭,也是沿襲了‘紅帶軍’的遺風。紅帶軍本是當年雲殊雲大俠創立,他本是宋朝大將,於宋滅元興之際起事抗元,屢克強敵,威震華夏,後來用兵失利,被元軍圍困在浙江雁蕩山,苦戰不屈,壯烈殉國。東島弟子秉承他的遺志,一直以驅逐韃虜為己任,但因為勢單力薄,故而廣收弟子。可惜弟子一多,難免良莠不齊,我上面說到的三位,韓、徐、彭光明磊落,都是一代豪傑,可惜不善於爭權奪利,結果都死在了東島的敗類手裡。後來與朱元璋爭奪天下的幾個,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明玉珍,雖說也是東島弟子,但個個陰險歹毒、好殺無度,當時的島王雲燦又為人糊塗,是非不明,偏聽偏信,為一群敗類裹挾,禍害蒼生,流毒不淺,幾乎兒毀了東島的基業。”
趙世雄回想當年群雄逐鹿的情形,心潮起伏難平,沉默良久,才說道:“這些事說來話長,暫且不提。泰州鹽幫本是一群私鹽販子,不知何故攀上了東島,登時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揚州、泰州一帶,可說臭名遠播,只因勢力龐大,官府也不敢深究。東島的標記是金鼉龍,鹽幫身為分舵,便以銀鼉龍為號。那時鹽幫為惡,大多與私鹽買賣有關,從無劫鏢之事。照我猜想,所以攔截鏢車,必是幫中人做了賠本的買賣,對上峰無法交差,故而出此下策。誰知家父不識相,他們劫鏢不成,鎩羽而歸。這一幫人氣量狹小、睚眥必報,曾因為一筆欠債,殺光了對手滿門。以家父的武功,鹽幫高手未必能勝,可是東島高手一來,鏢局絕無幸理。家父看到了銀鼉龍的標記,自知難逃劫數,故而預作安排,以走鏢為名,將我遠遠騙走,以免鹽幫斬草除根。他知道我一向心氣高傲,兩鏢之中必選九江,等我到了九江,發覺不妙,趕回泰州也來不及了。他在書信上還說,隨我同來的鏢師多年來跟隨他出生入死,不應受他牽連,命我將匣子裡的金銀分給眾人,大家各奔東西,千萬不可再回泰州!
“看完書信,大夥兒無不悲憤,個個放聲痛哭,都要趕回泰州,與家父同存同亡。倒是我最先清醒過來,暗想敵人勢大,這些鏢師武功有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於是喝止眾人,分了金銀,將他們遣散,而後一人一刀潛回泰州。誰知入城一探,當真五雷轟頂,不但家父遭難,鏢局中人也全都一夜而亡,鏢局的房屋被一把火燒成了白地,就連遠嫁揚州的家姐也沒能倖免,姐夫一家十二口,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