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灑在青陽宮屋簷之上時,恢宏的鐘聲又在各院落之間響徹,每一個道人都紛紛起床開始了一天的晨誦。

晨起誦經是每一個道士一天生活的開始。

而此時宮內御膳房中,不少大廚和幫工以及學徒們正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天沒亮就得起身生火做飯,必須在晨誦結束後準時端上可口的早餐。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卻有一個少年站在門口,只在幾名道童陪同之下就要踏進這御膳房,這事先也沒有任何人來提醒或者傳遞訊息。

因此郭嘉看到的就是真實模樣,這也是他首次採用“四不兩直”的方式來暗訪,即不發通知、不打招呼、不聽彙報、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層、直插現場。

一日之計在於晨。

那麼一天的早餐則是事業的開始。

這些御膳房的人卻沒有見過這個少年,對他身邊的幾位道童也不甚熟悉,特別是郭嘉特地沒有穿著紫色道袍。

打扮也就是個尋常小道士。

這御膳房的總管雖然覺得這少年有些面生,不過常年在這宮中行走倒也有幾分眼力勁,明顯這少年氣宇軒昂,一看就與眾不同有著一股富貴之氣。

特別是在這青陽宮中戒備森嚴,又豈能是讓阿貓阿狗隨便進出,所以對這少年還是持著恭敬態度,走上前來詢問所為何事?

其實這總管平常也不會這麼早起過來,只是今日忽然有些心血來潮卻,在天一亮就來到這裡檢查大家的日常工作。

正巧就與郭嘉碰上。

自我介紹道:

“貧道小菜園,見過幾位道長。”

雙方略微寒暄交流了一下,總管報出了自己的道號,郭嘉就明白了此人身份,他來之前也是做了功課,對這御膳房有一些瞭解。

身邊就有一個道童上前回話。

“見過小菜園道長,我們幾個都是內務司的,現在過來檢查一下御膳房的工作情況,若是方便還請帶我們進去參觀一二。”

說罷就掏出了一副腰牌寄了過去。

小菜園接過腰牌端詳了一下知道是真的,他其實跟內務司幾位總管私交甚篤,所以這御膳房很久沒有人來檢查,這突然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幾個小子,事先不打招呼,就冒失要來突擊檢查。

小菜園心裡雖有些不喜,在心裡揣測了一下,隱約猜到這少年怕是大人物家的少爺,突然造訪怕不是心血來潮。

不過不喜歸不喜,小菜園還得捏著鼻子認了,不得已還要領著他們去參觀,門口這一番喧囂,自然引起了裡面一位主事的注意。

他立刻走了出來,只是平常也比較會來事,曉得雙方說話沒有自己開口的份,只是在一旁默默聽著,現在見到總管允許了下來。

只是熱情洋溢地陪著一張笑臉,轉身在前頭帶路,郭嘉踏進這御膳房內,迎面就看到幾個胖子在那賣力地炒著菜。

他有些好奇道:

“這一大早不得吃得清淡些,還得做一些熱菜?”

旁邊那小菜園立刻解釋道:

“大人有所不知,這外面幾口鍋是為那些衛戍宮禁的侍衛們準備,他們一夜站崗到天亮,早上總得喝點酒,弄幾個熱菜暖和一下,身子解解乏才好去休息。”

郭嘉聽他說得言之有理,點點頭不再說話,只是路過時無意湊過去看了一下,發現雖然幹得熱火朝天,可下酒菜也只不過是幾個炒雞蛋罷了。

負責引路的那個主事,眼睛始終就沒離開過郭嘉,見他眉頭有些微皺,曉得他心裡有些不悅,便壯著膽子湊過來說道:

“前些年這御膳房伙食還是不錯的,只是現在丟了不少山頭,東土那邊又斷了供給,這日子真的是黃小兒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能有幾個雞蛋就算不錯了。”

後面的話他不敢講,不過說的也是實情,因為與宮外的百姓們相比,他們一年到頭都吃不到一個雞蛋,畢竟除了眼前這幾座山頭。

其他可都是妖族的領地。

對於這個情況郭嘉也是有些瞭解,於是繼續默不作聲往裡走去,裡面幾口倒是有肉,而且種類還非常豐富,一旁的總管瞪了一眼那主事。

似乎是嫌棄他搶了自己與貴人說話的機會,這主事被瞪了一眼之後也不敢再去搶過頂頭上司的風頭,只是在旁邊訕訕笑著不說話。

小菜園又介紹道:

“這幾位都是給長老們貼身侍衛準備的。”

畢竟侍衛也是分等級的,僅僅去輪班當值是最低等的,當然只能吃幾個炒雞蛋,若是能有機會伺候那些大人物,給他們當著侍衛站崗。

卻是有資格吃上雞鴨魚肉。

對於這些差異化對待的現實,不管是誰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要怪就怪那些人沒這個命或者沒這個運道去伺候貴人。

可誰都沒有想到,這少年忽然開口道:

“如今物資短缺,日子過得是有些困難,但不管是為誰充當侍衛。乾的都是一樣的工作,怎麼能同崗不同酬。”

“搞區別化對待”

說到這裡他臉色有些寒氣。

“不患寡而患不均。”

“為少數侍衛搞特殊化,豈不是寒了那些大多數普通侍衛的心?”

他這突然開口,質疑卻讓那主事額頭上冷汗直冒,至於管是小菜園道長卻只是冷哼不說話,心裡想著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在這信口雌黃。

只是一大早他也不想與對方爭辯。

今早發生的事情肯定會流傳出去,到時候自然有大人物們替他辯解,至於那些平凡的大多數,小菜園卻是都懶得去理會。

原本他還對這貴人有一個不錯的印象,想要貼上去巴結一二,可沒想到這少年才來了一會兒,說話就如此不上路子,感覺不上道。

小菜園覺得自己是熱臉貼上冷屁股,在不知道對方確切身份的前提下,他也不好貿然發火,但是好臉色卻是不願意再給。

他這一番前後變化,不止郭嘉就連他身邊幾個道童都能感覺到,他們心裡也自然有些不服氣,只是沒有得到主子准許卻不敢主動自報家門。

再往裡頭走就是為貴人們所準備的早膳,真可謂琳琅滿目應有盡有,郭嘉看了一圈突然開口道:

“那些普通弟子們的早膳在哪裡準備?”

他其實今日前來是想看看最基層的那些弟子們吃食如何,畢竟能當到侍衛已經是有一定身份了,至於那些貴人們的飲食,肯定不會受到苛刻。

當然他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檢查那些基層弟子們的伙食待遇,因此當他這番話說出口時,整個御膳房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原本忙忙碌碌,鍋碗瓢盆聲音不絕於耳。

此刻忽然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夠聽見,那些掌勺的大廚以及各個幫工以及學徒們,在一瞬間彷彿被施了定身咒般,如泥塑雕像在那裡靜止不動。

他們也都是些基層弟子。

整日忙忙碌碌為著他人準備伙食,又有多少人會來關心自己的一日三餐,此刻見到貴人一開口就是為所有人爭取同工同酬的待遇。

再次開口就是關心他們這些基層弟子們的待遇,這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事情,所以就在這剎那間,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好像忘了呼吸。

這貴人也太怪了。

見到此那小菜園也懶得理會面前這個少年,其實這也是該他命不好,原本道君繼任大典,多麼輝煌的事情,多少人都有機會去瞻仰一下。

他是御膳房總管是有這個資格在最遠處遠遠眺望一下,只是這一次在西洲青陽宮遠離東土,半的不能說簡單,只能說是十分簡陋甚至寒磣。

所以這小菜園道長並沒有見過道君本人。

再者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道君來視察御膳房,哪怕是原來這裡的一宮之主法松也沒有踏入過這裡半步,所以這卻讓他們大感意外。

郭嘉看到如此靜謐的場面,也沒有等到他們再回話,還是折返出去在另一邊,發現還有一個小屋裡面有幾口大鐵鍋,同樣在準備著早膳。

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黴味,郭嘉打量了四周,發現牆角上有著水漬,應該是天氣潮溼有露水滲透進來,在這大冬天裡還有一些陰冷。

站在灶臺前都是一些年紀較小的學徒們,一個個看起來面有菜色,細胳膊細腿的與剛剛那幾位胖乎乎的漲潮大師傅形成了鮮明對比。

抬起頭髮現屋頂上竟然還有幾個破洞,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一直沒有縫補,須知這寒冬臘月外面的冷氣,沿著這破洞直勾勾往裡竄。

這些學徒身上還穿著秋天單薄灰色道袍,不少人衣服上面還打著補丁,一看就知道是西洲戶籍的道士,因為東土是沒人會穿那灰色道袍。

開啟那蒸籠也就是窩窩頭,只是竟然沒有多少熱乎氣,郭嘉伸手摸了摸甚至還有些冰涼,這也難怪,上面還透著寒氣,牆角還有溼氣。

那灶火燒得再旺,又能起到幾分作用?

一想到自己這個宮內最底層的弟子們的一天就是從這冰涼的窩窩頭開始,郭嘉鼻子就不由得一酸,甚至於當著所有人的面竟滴下了淚水。

實事求是講郭嘉是感覺到有些愧疚,心裡也充滿了一股同情,不過這淚水真是擠出來的,是演戲給周圍那些弟子們看的。

他要爭取廣大弟子們的支援與效忠,必然就要為他們做一些什麼來取得對方的認可,那麼從一天的開始早膳,就是他想到的第1招。

就在他走出屋子,又和那小菜園道長碰面之際,遠方氣喘吁吁來了幾位道人,畢竟郭嘉在這宮中的一舉一動,確實瞞不過一些有心人。

為首的正是法松道長,當他接到訊息說道君突然間去御膳房時,心裡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君這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所以便連忙帶著人匆匆趕了過來。

不知道歸不知道,自己還是得來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情況,那邊小菜園道長看到宮主前來,立馬露出了春天般的笑容,屁顛屁顛上去行禮。

只是他話還沒有開出口。

就見自己想要拍馬的法松道長理都沒有理他,只是徑直來到那少年身邊,隨後躬身屈膝道:

“弟子見過道君。”

這番話卻不啻於平地一聲驚雷,讓周邊御膳房的幾個人臉色大變,先前小菜園作為這總管,隱約猜到了這少年身份必然不凡,肯定是貴人。

但是卻沒想到如此尊貴,貴到極致。

道君!

他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番臉色變化必然將這道君得罪了,眼下卻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咬著牙,走到道君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狠狠抽了自己好幾個大耳光。

嘴裡嘟嘟囔囔地道:

“讓你這狗東西不長眼睛。”

身邊一旁的主事作為總管的心腹,見到自己大靠山,落得如此下場。他自然不能作壁上觀,也緊隨其後撲通跪了下來,只是在那咚咚咚磕頭不說話。

但想要表達的意思非常明顯。

郭嘉看到他們這一番前倨後恭的樣子,曉得,這也是常人慣用的變臉伎倆,別看當時哭得有多傷心,表現有多懊悔,事後還不是一樣。

所以他也沒有理會這些鬼把戲,只是冷聲問道:

“當年道君就曾有言,天下道門弟子不分尊卑貴賤,只要信奉三清聖人就都是兄弟姐妹,剛剛你也說如今物資緊缺。”

“可這堂而皇之搞著差異化對待又是什麼意思?”

“伺候長老的就能夠有酒有肉。”

“其他人就只有雞蛋。”

“甚至是冷冰冰的窩窩頭?”

他這一番話說得很平靜,可每一個字都如尖刀般戳在那小菜園的心臟之上,他自然知道上面撥款還是不算少,自己上下其手撈了不少。

這眼看就要東窗事發。

他也只能恨自己命途多舛,原本好不容易花了重金才爭得了這個肥缺,只要打點好了上面又有哪位貴人肯多瞧這裡一眼。

那自然不會計較這裡。

只要將那些貴人和他身邊的侍衛們服侍好了,那剋扣一下其他人又算得了什麼,再說那些低微的基層弟子們,就算是敢怒卻又真的不敢言。

可偏偏就出了這般禍事。

只是這小菜園道長剛想張口辨別幾句,突然間只見紅光一閃,他的那顆頭顱就滾在了地上,脖頸處的血噴得老遠。

整個人還維持著跪拜的動作。

只剩下無頭身軀停在那裡。

就連空氣都變得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