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
姚望遠匆匆來到後宅,走到正屋門口,他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裡面傳來自家夫人與另一人的歡好聲。
姚望遠鬆了口氣,如果是在別的時候,他還真不敢打攪那位曲仙家,但現在聽聲音他的心情應該還算不錯,於是輕輕叩門。
“仙長,下官有事稟報。”
屋裡的聲音立刻停了,過不多時,門被開啟,他那風韻猶存的正牌夫人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走出來。
夫人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姚望遠徹底放下心來。
“進來吧。”
聽到聲音姚望遠不敢耽擱,低頭走入。
屋子裡還瀰漫著歡好後的淫靡氣息,地上倒著一具乾屍,看衣著打扮是個女子,而且應該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那位曲仙家坐在床榻上,面板白皙,臉頰修長消瘦,三捋墨髯垂下,一身絲白八卦衣,腦後懸浮著黑白太極圖。
“什麼事?”
“回稟仙長,那個叫李問的回來了,殺了我家外甥平了黑虎堂,又殺了張家滿門,這樣看來顧歧顧井然的那封信應該已經被他送到了海稀仁手裡,海稀仁是出了名的難纏,您……”
“咄!”
曲輕諾出聲打斷,捋了捋下頜三縷墨髯:“你怕什麼?本座不過採補幾個陰葵療傷嘛,雞鴨一樣的東西,多大的事,用你在這裡囉嗦?這事就是正合帝知道了,也會假裝沒看見,他海稀仁算哪根蔥?”
姚望遠低聲下氣:“您是出塵的仙人,下官卻要在這紅塵爛泥裡打滾,您不懼那海正,下官卻怕他,更何況,那李問滅了黑虎堂,日後下官可沒辦法再為您去尋那陰葵處子了……”
“麻煩!”
曲輕諾輕哼一聲,緩緩自床榻上飄起:“那本座就隨了你的意,去將那叫李問的小子斬了,再去府城斬了海稀仁,不給你留下手尾,海稀仁,唉,終究還是……”
話音落下時,他已經飄出了屋子。
……
仁溪村,後山坡,洪家父子已經下葬,就埋在高拴旁邊,距離顧先生以及甜妞母女不遠,墳包前放著幾顆人頭。
寒夜下,紙錢在燃燒,明滅的火光升騰起的煙火和寒霧混合在一起。
“其實,要不是陳家陸求情,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曹阿七這麼說著,語氣頗為傷感。
“我都把他殺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李問有些心不在焉,耳中聽著曹阿七的聲音,心思卻集中在腦海中的那團光上。
那團從未有過動靜的金色光團,在他斬殺黑虎堂眾人以及張員外一家之後,突然就變大了幾分,而且莫名的開始聚攏一些血色霧氣。
到底有什麼用處啊,你倒是“叮”一聲讓我聽聽啊。
“其實我不是在怨你,阿問,這幫武館的兄弟,就屬你最出挑,你學什麼都快,洪師傅把你看的比大寶還重,大家也都服你,但你有時候也有些不近人情……”
“好了,別說了,時辰不早,你回去歇著吧,我在這裡陪陪我爹,大寶他們。”
曹阿七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阿問,事情到這裡就結束吧,你做的已經很……”
“讓我一個人呆一會,你小子屬蠟燭的?不點不亮!”
曹阿七默默離開,背對他時,擦了擦眼淚。
寒夜下李問獨自一人面對著眼前的幾個墳包。
“爹,呵呵……你要是能聽到我叫你爹,你得多開心啊,可惜,如果我能早點叫你一聲爹該多好,可你不能怨我啊,我姓李,你姓高,我親爹還活著呢,雖然在另一世界……可你讓我怎麼出口……”
“嬸子,你下去之後怎麼和田大叔和我爹相處?他們倆不會因為你打起來吧?要是打起來你可得向著我爹,他人痩,怕打不過田大叔……”
“妞兒唉,哥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思,你別怪哥,哥是要修仙的人……好啦,好啦,你要知道,修仙的不一定都是壞人,不然也不會分什麼正道邪門,那個邪修畢竟只是少數……哥答應你,如果有下輩子,哥一定娶你……”
“大寶,一路走好,下輩子還做兄弟,洪師傅,過兩天我就去找拳譜,這次離開的匆忙,忘了,有怪勿怪……”
“顧先生,你的信裡到底寫了什麼。那個海大人又是什麼來路?值得你用命去信他?”
李問絮絮叨叨的說著,陡然一個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海正,字稀仁,煌州府通判,十五歲中進士,二十五歲進入刑部,擔任刑部員外郎,三十歲距離侍郎只差一步,卻因為某些原因,被打發離京,去往煌州府做通判……”
一道絲白身影降落,懸浮在李問面前。
“海稀仁的大名,就連修仙道都如雷貫耳,你道為何?”
沒等李問做出回答,他已經自顧自的說道:“因為他是大離朝,不,是整個神州浩土,第一個敢提出搬山移海的人,何其狂妄!哦……”
他忽然反應過來,看向李問:“你不知道什麼是搬山移海?仙字去山是什麼?海中多仙島,他把海移走了,我們這些修仙的該去哪?”
接著他緩緩吸了口氣:“但就這樣一個傢伙,他卻直到現在還沒有死,你知道為什麼嗎?哦,你不知道,你能知道什麼,一個凡人,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整個修仙道都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打個比方,你腳下有一隻螞蟻,衝你張牙舞爪,你會理會他嗎?”
“但是現在,這隻螞蟻竟然冒犯到本座頭上來了,還是那個比喻,當這隻螞蟻爬到你身上或者臉上的時候,你會怎麼做?當然是碾死他,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來,接著雙目如電般的盯著李問:“這樣煩人的螞蟻,海稀仁算一個,而你也算一個,有什麼遺言嗎?說出來讓本座聽聽,這是本座對一隻螞蟻最後的仁慈。”
這個邪修雖然是個話嘮,但這個話嘮卻給了李問極大的壓迫感,這跟他原本設想的不一樣,雖然已經在心裡打定主意,要殺了這個邪修和縣令,但那得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謀定而後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忽然遭遇。
修士和凡人終究是不同的,對於黑虎堂,張家,李問有自信可以一直碾壓過去,但此刻面對修士,李問卻只感覺自己腿肚子都在發顫,全身僵直,臉上發木,頭皮發麻。
你在害怕什麼?
即便是修士他也是人!
他同樣會死!
李問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語氣盡量放的平緩:“我一直都是一個奉公守法的人,因為我爹從小教導我,不要惹是生非,我很懂事,我體諒他,因為我打了人以後,他要向別人賠償一大筆錢,那對一個農民來說……”
李問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不想在眼前這個邪修面前弱了氣勢,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恐懼。
“所以很多時候,我做的事情都瞞著他,比如這把刀……”
他將手中苗刀提起。
“這把刀值一百多兩銀子,我很想要這樣一件兵器,但我又沒錢,怎麼辦?我爹告訴我要奉公守法,怎麼辦?所以我瞞著他,去翠屏山找到一夥強盜,殺了他們拿走銀子,這樣我就不算違揹我爹的意願……”
曲輕諾呵呵笑了兩聲,感覺這個凡人有點意思。
李問繼續說道:“在這件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原本也想過魚死網破,殺了張員外給甜妞報仇,但顧先生勸住了我,我聽了他的話,去府城找那位海大人,畢竟殺人是犯法的,我寄希望於大離朝的法律能還甜妞一個公道。”
“但我錯了,回來後我突然發現,公道不在大離朝的律法,而在我手中的……”
“刀!”
刀字落下,李問驅身上前,迅速接近邪修,手中刀極速劈下!
他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對方放鬆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但……
沒什麼用處,對方從來沒有警惕過,何來放鬆?
邪修甚至都沒有動,李問劈砍帶出的勁風將他如同柳絮一般的吹開,輕輕巧巧的避開了李問的刀鋒。
“有點意思……”
他這麼說著,臉上帶著孩童般玩鬧的笑意。
“是什麼讓你覺得可以在本座面前拔刀的?你又是怎樣有那樣的勇氣的?”
李問追上去繼續揮刀,還有被對方輕描淡寫的避過,如此連續劈砍了七八次,李問突然不動。
邪修亦懸浮在半空不動,笑眯眯的看著他,如同在戲耍一隻螞蟻。
陡然!
李問再度撲身上前,邪修捋著鬍鬚的手也停了一下。
然而,撲身的動作只是一瞬,李問就迅速止住,向另一個方向全力奔跑而去。
邪修只是微微愣了愣,就笑眯眯的繼續懸浮著追了上去。
李問知道,在這裡繼續和對方無意義的糾纏下去,哪怕自己累死也不可能碰到對方一下,與其如此倒不如換個地方,至少不能在空曠的地方和對方糾纏,更何況,邪修還有飛劍他沒有看到。
對於從小就在附近長大的李問來說,有一個地方就很適合,那是一座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