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生的歌謠雖然總是不在調上,但輕柔,緩慢,如同風中流淌的溪流。可就是在這樣的一條安靜向前的溪流中,逐漸出現了完全不同的異樣之音。這聲音從牧嚴的心中擴張而來,到達了他的胸腔,便越來越奮勇向前,如同一個喇叭一般將聲音擴大開來!變成了綿長的,痛苦的,一陣又一陣發散的悲鳴和尖叫!
牧嚴那久久沉寂的,如同死了一般的心,突然被這一陣尖叫刺醒了!在他的心中,一陣巨大的恐慌和飽滿的回憶同時湧了上來,這一瞬間,他想起來了:
這一陣尖叫,這一聲悲鳴,他曾經聽過!在十萬大山中!
白骨摘星樓!
但隨即,他立刻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自從黑童子死後,白骨摘星樓與化成石頭的黑玄劍一起,一直被他自己貼身攜帶。與法空、方雪名交手的時候,它們也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而當自己來到那一個被稱作“輪迴宮”的無盡地宮之後,他的身上就只剩下一柄防身用的畫境劍了——所有的東西,都應該被鴉人們帶走了才是。
白骨摘星樓與黑玄劍,這麼明顯的物件,他們怎麼可能會漏掉?
彷彿為了反駁牧嚴的猜想,就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令人厭惡的聲音,在他的身旁響了起來。
“哎喲,我就睡了這麼一會兒,你怎麼變成了這幅樣子?這種感覺莫不是……糟了小鬼,你怎麼落到這地方來了?”
說話的,正是黑玄劍!他作為一柄悟靈千年的好劍,雖然心智有些畸形,但這話嘮多嘴的性格卻是改也改不掉,所有擁有神識的劍當中,恐怕也只有它這一柄永遠靜不下來。而且聽他話裡的意思,他似乎認識這裡?
“你認識這裡?”
牧嚴的問題一問出來,一旁的夙生便抬了頭。他警惕地看了牧嚴一眼,卻完全看不到有人跟牧嚴說話,在他的眼中,這個人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夙生看了他兩眼,略帶失望地再次低下了頭,繼續哼唱他的歌謠,打掃血跡。畢竟在夙生的心中,牧嚴是一個難得的朋友,可惜,他已經發瘋到和空氣說話了。
“只有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小子。”黑玄劍毫不吝嗇,詳細地解釋道:“在你剛剛進入這座地宮的時候,我和那座白塔就化作靈質——你也可以理解為靈力,進入了你的身體深處。我偏愛你的心臟,可白塔似乎更喜歡你的手臂。”
“你們,進入我的身體?”牧嚴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刻意放低了聲音,生怕被一邊的夙生聽得太清楚。
“沒錯,這是我的本能。即便那時候我還在沉睡,本能卻讓我自己帶著白塔,走進了你的體內。你還是好好謝謝我吧——說謝謝,我聽著呢。”
牧嚴本就不喜歡黑玄劍,他們以往的過節不少,也正是它,讓蘇寒青這麼多年生不如死。但與斷舍離決戰的時候,它卻反戈一擊,為自己贏得了戰勝對手的機會,從這一點上來看,它似乎也沒有那麼壞。只是,他現在與自己說話,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謝謝。”
“喲你小子,一段時間不見,怎麼變得這麼軟了?你身上魔血帶來額硬氣呢?被這座地宮吃了?”黑玄的話毫不客氣。
“你之前說的‘本能’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藏進我的身體裡?”牧嚴輕聲問道,即便是在這樣的處境下,他依然無法容忍疑問留在自己的腦袋裡,“黑玄,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你身上?你不重要。我只是害怕那些鴉人而已——這是來自本能的害怕,是我神識中最最根本的東西。即便是在我沉睡的時候,這害怕依然奏效,千鈞一髮的時候,我帶著那座沒有自己意識的白塔躲了進來。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小子體內居然有如此豐厚的力量,讓我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恢復了元氣,醒了過來。這一點,可比那個黑童子強多了。”
“害怕,呵……”牧嚴笑了一聲,“你是一柄魔劍,居然也害怕那些鬼獄眾嗎?我本以為你是一柄無知無畏的劍,沒想到,也有這種時候。”
“你不必逞口舌之快!六道之中的萬事萬物,哪怕是一根草,都害怕這五個鬼東西。幸好,如今掌管這座地宮的是‘絕’,如果你被捆在‘熵’的身上,我怕是連和你說話都不敢。”
“絕?熵?你在說什麼?”
“哈?你被絕帶到這個地方來,命都快沒了,居然還不知道五個鬼獄眾的真名?”黑玄劍的語氣有些不敢相信,他猶豫了一會兒,建議到:“這樣吧小子。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
黑玄劍的話說道這裡的時候,夙生已經將附近的血跡都打掃完了。他最後往雕像上潑了一桶清水,仍有剩餘的血跡慢慢順著鐵鏈流下來。他朝著牧嚴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我走了”,隨後便離開了房間,關上了重重的門。
房間裡,再一次只剩下牧嚴一個人,但現在,有“劍”和他說話了。
“交易?”牧嚴開口問道。
“對,交易。你我現在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了,你要是死了,那些鴉人立刻就會發現我的存在。你是個人,最多不過是沒了命!我若是被他們抓到了,可是千萬年無休止的煎熬!”
“你想要什麼,黑玄。現在的我,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了。”
“這真不像你,昔日打敗斷舍離的小子,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副德性?‘絕’把你折磨傻了?給我拿出點骨氣來!”黑玄劍罵罵咧咧地說道。
不知為何,被黑玄劍這麼一罵,牧嚴居然突然有了些精神,手腳一陣酥麻間,一下有了一些力量!這柄天殺的魔劍,可唯獨不想被他這麼數落!
“好,這才像樣。”似乎能感受到牧嚴湧現的鬥志,黑玄劍讚揚道:“我的交易很簡單。我帶你出去,你給我找一個人。”
“你能帶我出去?”牧嚴聽到了這句話,完全沒有在意後半句話說了什麼。只要能離開這個充滿了無盡痛苦的深淵,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沒錯,雖然不能保證,但我有一些把握。”黑玄劍說道,似乎也並不是那麼有自信,“但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想要離開這裡,你必須要告訴我實話!”
“什麼?”
“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讓‘絕’不敢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