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痛苦,痛苦。

折磨,折磨,折磨。

牧嚴從未想過,一柄普通的尖刀刺入身體,居然能產生這樣極致的,近乎永無止盡的疼痛。在刀山火海,生死邊緣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他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害怕這簡單的皮肉之苦了。可唯獨這一次,這痛苦讓他想要跪地求饒。

可偏偏也是這一次,對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他。除了感受對方給予的痛苦之外,他什麼都不能做。

時間彷彿過去了幾年,甚至幾十年。在四翼鴉人掌控時間的怪力之下,牧嚴已經完全喪失了對時間的感覺。他的五感被放慢了無數倍,根本不知道時間已經流逝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緩慢的、不會停止的痛苦深淵中掙扎了多久。

終於在某一刻,這痛苦結束了。

緊緊壓迫著他身體的強大禁錮在一瞬間完全被卸下,牧嚴毫無辦法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輕鬆,猛烈一咳嗽,狠狠吐出了一大口血來。他的身體同時顫抖著,所有的知覺都回到了他的身上,更重要的是——時間回來了。在他的身體周圍,無比熟悉的“時間”重新開始了正常的流動。

牧嚴垂下頭,他的身上已經插滿了四十四柄尖銳的利刃,血肉模糊,幾乎已經沒有再插入一柄利刃的空間。面前的兩個鴉人面無表情,只是回過頭,對四翼鴉人一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隨後,便將這四十四柄利刃依次慢慢抽出。

雖然這痛苦同樣無法忽視,但相比剛才的疼痛來說,現在的感覺幾乎是一種恩賜,讓牧嚴想要落下感激的淚水。這一刻,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低聲抽泣了起來。

不是因為悲傷,不是因為委屈,只是因為這巨大的痛苦之後短暫的休憩。即使內心堅韌如牧嚴一般的人,仍然無法在此刻控制淚水的掉落。方才,就在這四十四柄長刀插入自己身體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了無盡的歲月。

彷彿知道牧嚴心中在想什麼,“第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說道:“時間就是這樣的東西,任何一切,都會在它的面前被碾成碎末。剛才在你身上流逝的時間,是二十三年。明天,我還會在這裡,奪去你的下一個二十三年。”

他說完,站起身來,離開了拿一張巨大的,舒適的金屬寶座。他站在那裡,朝著牧嚴雙膝跪下,雙手向託舉著什麼東西一般向上伸出,眼中盡是狂熱的表情。牧嚴還未弄明白他在做什麼,第四已經再次站起身來,離開了這個房間。

兩個行刑的鴉人跟在他的身後,也一起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寬敞的牢房裡,只剩下牧嚴與他面前熊熊燃燒的兩個火盆。

牧嚴仍然處於痛苦的深淵轟無法掙脫,對他來說,他剛剛才經歷了長達二十三年的,沒有休止的折磨,短短的幾分鐘內,他還遠遠無法回過神來。可是,四翼鴉人離開之前的那一個動作,卻令他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在朝我下跪?不可能,他明明對我如此輕蔑仇恨。這麼說來,難道是我背後的東西……

想到了這裡,牧嚴艱難地轉過頭去,他的身後是冰冷的金屬質感,許多條手腕粗的鐵鏈將他捆綁在其中,令他一點都動彈不得。身後的東西無比高大,一直到達了房間的頂部,大約有十二三米高,通體黑色。再往上看一些,牧嚴突然與一隻奇異的眼睛對視了。

一隻白色的眼睛,在雪一般蒼白遙遠的眼白中間,黑紫色的瞳孔如同雨夜的雷電一般翻騰不息,向下望來。

牧嚴的精神本就在崩潰的邊緣,在三隻眼睛對視的一瞬間,他的心境忍不住顫動了一下,險些就要轟隆一聲崩壞。也是在這一刻,他明白了,為什麼四翼鴉人會在剛才擁有如此恐怖的,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掌握了的力量!

是“鴉神”!

此刻的他,正被牢牢捆綁在鴉神的雕像上,這雕像與他腳下的金屬地面,以及面前拿一張寬大的寶座練成一體,正是它,賜予了四翼鴉人操縱時間的力量。正是這力量,讓他在無休止的痛苦中渡過了“二十三年”。也正因如此,四翼鴉人離開之前,才要久久跪地,感謝他所信仰的神賜予的力量。

如果只是四翼鴉人,牧嚴還有一戰的可能。可是,若是“鴉神”直接介入,以他的實力境界,是萬萬沒有可能反抗的。就算對方是位於虛空中的邪神,但這畢竟也是屬於“神”的力量。

牧嚴曾與“荒”交手,他深知鬼獄眾們擁有多麼通天的神力。而這一次與上一次在南蠻獸海中不同!上一次,荒失去了自己的肉體,靈魂更是被霍雲宗與洪荒神劍“巨闕”封印,可即便是這樣,牧嚴也必須藉助魔尊東覺的力量,才能勉強在與他的對抗中佔據上風,最後還要靠魔尊犧牲自己,才能將其封印!

而這一次,他面臨的是完好無損的“鴉神”!他擁有自己的神殿,自己的信徒,他的力量正值巔峰!這樣的實力差距,是根本無法被什麼計謀、方法所填補的。

這是赤裸裸的,純粹的不可能!

在想明白這些的瞬間,牧嚴的心瞬間跌落到了谷地,他的希望完完全全地熄滅了,再也沒有一絲溫度。

他只是一個人,就算接受了魔尊的血,就算學到了“天”階的曠世劍法,就算被煉體成魔,就算憑著運氣和實力奮鬥至今,他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失去了魔尊東覺的幫助,他無法再次對抗一尊這樣的“神”!再多的大話,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泡影。

除非……

牧嚴說不出這個除非。

他只能垂下頭,望著遍體的鮮血和傷口,如同一個囚犯一般,等待著第二天的來臨。或者說,等待著下一個“二十三年”的來臨。

那牢固的,深藏於他心中的封印,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