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才發覺,那嘶嘶之聲亦不是甚麼人在竊竊私語。

八人圍桌而坐,而那圍著八人的暗中,卻藏匿著無數滑膩扭曲的事物。

一條條毒蟒,正昂揚著脖頸,瞪著惡毒的眼窺探於他們。

所有人皆安靜了下來,再不敢動。

而後那木偶轉動了脖頸,抬手指了其中年齡最小的女子。

看她的身量外貌,應還只是個將將要及笄的少女。她在那木偶的指引下,膽怯的開了口。

少女有個弟弟,比她小上個三歲。她上面也是個姐姐,早早的便嫁人了,所以弟弟小時候皆是她在看顧。

只是弟弟年幼,她亦是貪玩的年紀。

一次帶弟弟下地裡玩耍之時,她不過離了幾步去摘花,結果弟弟落在了鄰家的池塘裡,淹死了。

這件事自是於她幼小的心裡紮了根埋了土,即便過去多年亦不敢忘。便是時常於夢中,亦覺愧疚,只恨自己不能替了他去。

她話一說完,旁邊的男子便開了口,說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其時她亦是年少,既已愧疚了這麼多年,便不能再怨懟於她了。

旁人亦是附和,這少女自是先安無事。

而後他身旁的男子開了言,聽他談吐便像是個通讀詩書的書生,果不其然,他最愧疚的事,便是與同窗之間的一樁誤會。

他所住的縣城不大,當年同出了兩個舉人,還因縣裡花會辦得好,得了京中大臣青睞,得了個舉薦的名額。

他與他那同窗,其時便同擺於縣令爺的案桌上供擇其一而定。

說來,他二人關係一向甚好,未中舉之前便曾立過苟富貴勿相忘的誓言。如此,不論是二人誰來當選,那必皆是好事。

可不想,就在公文下來的前夕,他請了那同窗吃飯,卻不想那食材中有一味卻恰與他相抵。

他食後痢疾不斷,身上皆長滿了紅斑。

如此,那本定的是他同窗的好處,便又轉落了他身上。自此,那同窗便與他相惡,斷言他定是故意行事。

書生連道冤枉,然卻又悔過自責,責罵自己萬不該於那節骨眼多事請席,斷了同窗前程。

那書生許亦是性情,便是如今說來,亦是潸然淚下,卻又自矜地以袖掩眸。

桌前共有八人,讀書的便只得這一個,餘下的不是種地的便是宰豬的。

自是領悟不了一個書生的前程何等重要,聽他如此說來,便覺可恕。

而後便是那種田的農夫,他的事亦是簡單,不過家中分家之時,多佔了兄長几裡地。

後來一回想,長兄如父,他那兄長自小待他不薄,他如此這般,自是有失孝悌和睦。

他這般,仍是由小女孩開了頭,自是全數饒恕之意。

小木偶未曾發聲,眾人便覺若都是無罪可懲,如此這般沒人須捨出自己的性命來,那豈不皆大歡喜。

這時輪到那屠戶了,只見他交握了雙手放在桌上來回搓了搓,似是十分侷促一般。

還是那書生提醒了他注意燃香,好予他人多留些時間,他方才開了口。

屠夫家少時家裡便是屠戶,他幼時殺的第一隻活物,便是他親手養到大的土狗。

其時那狗剛下了窩幼崽,身上染了不明的病,每日皆血肉潰爛十分痛苦。他不忍,便了結了它的殘生。

旁人皆有幾分不以為然,似是覺便只這般,又怎生稱得上是生平愧疚之事。

而後他又說到,後來不只狗,家裡養的豬都接連染上了病。屠戶家的豬病了,哪個又敢買來吃?

那個年頭險些未害得家裡傾家蕩產流落街頭,後來亦是偶然,聽得同鄉趙家,因兩家結親不成心生嫉妒,才暗裡下的毒。

他少時氣盛,持了鎬把便尋上了門,不想卻反被趙家揍了一頓。那頓打使得他後來腿一直是瘸的,多年都未討得上媳婦。

不過趙家給了些銀錢,解了屠戶家燃眉之急,這事亦便就那麼過去了。

這時旁邊的妖嬈女人插了話,嫌他話多囉嗦,翻著白眼直說再說下去旁人都不要說好了。

那屠夫亦不與她爭執,黑臉上略有些紅臊之意,只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的故事。

原是後來他成年後,有次去給鄉里送肉時,見了兩個小娃娃於水池邊玩耍。

其時連夜下過雨,池塘邊正是溼滑,他本想上前提醒,可待快走到了近前,才發現,原是那趙家兒女。

故而他一時氣上心頭,只轉了頭故作未見,繼續行路。不想……那男娃娃便落了水。

他說到這裡頭一名少女立時抬了頭望了過去,滿目驚詫。

他則羞愧地低了頭,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只低聲道了歉。

恰是這時,那木偶小人又開了口,只說若到最後仍未選出人來,那便全屋陪葬!

它話音一落,那少女尚未說甚麼,一旁的書生倒是開了腔。只說他所行之事致人殞命,太過陰毒,不當恕過。

這書生許是真情,許是假意,然他既做了惡人,擇了人出來,旁人自是不須再行落井下石之事。

故而他人皆說尚可饒恕,只那少女未曾開腔。

那屠夫抬了眼看了過去,正對上了少女的目光。他一怔,想低了頭卻未移開,只定定地望著她。

少女抿了抿嘴,搖了搖頭道:“大叔,我弟弟不是你害死的,不怪你。”

許是未曾想到她竟會這般說,那屠夫著實愣了一愣,半響才憋了句:“謝謝。”

少女嘴唇翕動,想說謝她又有甚麼用,他現下被一人定了罪,怕是……

可她倒是未多嘴,只低了頭,任下一個開言。

而後那妖嬈女子開了口,說的倒是民間常聽的故事。少不更事,離家出走,遇了牙子,轉賣青樓。

她早已忘了何為愧何為疚,但若說令她念念不忘的事,倒是有一件。

其時,一個富家公子,來青樓尋歡,卻虐死了個樓中女子,在堂上大人調尋之時,她做了假證。

她未說因,只說了果。未說她是經人威逼,亦或是錢財誘惑。似乎做了便是做了,之前如何亦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