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門離開縣衙，門外等了個熟人，正是之前見了兩面的護衛。
“是你啊，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李雲。”
“公子，你叫我張三就行。”
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但他有他的顧慮，李雲也不強求。
兩人一道往回走，一路上沉默不語。
抵達鹽院衙門，兩人直接不走門，翻牆入內。
李雲正打算往紫藤居去，張三卻攔住了他。
“公子，老爺要見你。”
林如海？
“好，你帶路吧。”
轉到前院書房，張三便退下了，吳玖等候在門外，提著燈籠給他引路。
“勞煩吳管家了。”
“不礙事，進來吧，老爺等了有一會兒了。”
房門半開，一股熱氣立刻竄了出來，驅散李雲身上沾染的寒氣。
“林大人。”
拱手一禮後，吳玖給李雲搬來了一張椅子，放在林如海對面。
“坐。”
“謝林大人。”
藉著燈火，李雲看了看林如海的臉色，發現比昨日白天看著差了一些，當即勸道：“林大人，雖然我能替你拔除體內沉積毒素，但你也要注意保養身體，你的身體不光是毒素侵害，還有太過勞累的因素。”
“呵呵，你現在的口吻真像個大夫。”
眉頭微挑，李雲敏銳發現林如海此刻的語氣，比昨日要親近一些。
雖然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改變，但他也高興林如海對他多了一些認可。
“醫武不分家，我本來就是個大夫。”
林如海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正色道：“今夜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李雲聞言思考了一會兒，組織了好幾次措辭，最終還是決定如實說出心中所想。
“今夜快速解決了義公幫，人證物證俱在，他們死定了，但太激烈，義公幫背後的周家，必然警惕，然後會進而聯想到是不是大人你要對他們動手。”
“我來揚州前，瞭解了一下這些鹽商在這的能量，他們財力通天，手底下除了養著江湖幫派這等武裝力量外，揚州百姓，士林學子，還有大小商會，都有他們的口舌，甚至……”
李雲遲疑了一下，繼續道：“他們族中無人為官，但應該有官員被他們每年以大量銀子養著，結成利益共同體，關鍵時刻，那就是他們的保護傘。”
“如此龐大的勢力集團，應該慢慢肢解，而不是打草驚蛇，一時爽快，卻會給後續埋下隱患，今夜是我沒沉住氣。”
林如海看著李雲，讚賞的點了點頭。
“你能看到這些，很不錯，但不全面。”
“請林大人解惑。”
“我讓吳玖給你送去義公幫的罪證，就思考過你的任何行為，既然準備了激進行動後的預案計劃，其他幫派自然也有相關預案。”
“那些幫派都有鐵證，收拾他們很容易，八大鹽商的確如你所說，在揚州樹大根深，但他們也很脆弱，你剛剛話裡的意思，是指他們可能謀反對吧？”
李雲點頭道：“是的，朝廷一旦清算，勢如烈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們被逼急了，肯定會拼死反抗。”
林如海聞言輕笑搖了搖頭。
“那是你武人的想法，他們是商人，他們不敢反，而且也沒到那個地步，要知道不反，還能留下香火，一旦謀反，就算一時揚州糜爛，等到大軍鎮壓，全族不存。”
最後四個字從林如海口中說出，其中蘊含的凌厲，讓李雲都打了個哆嗦。
文官武官都殺人，相比之下，文官無形的刀，更加讓人心生寒意。
“八大鹽商的掌權者，雖然不是都聰明，但也不傻，除非確定要滿門抄斬，不然不會魚死網破，而他們豢養的勢力，江湖幫派老夫會讓吳玖協助你清理，那些被矇蔽的百姓，學子和商賈，在面對鐵證如山，也不會再張口。”
“至於你說的官員保護傘，底層官員或許有完全同流合汙的人，但中高層官員，能在官場混跡多年，沒一個蠢的，他們難道不知道八大鹽商看似繁華，實則烈火烹油，所以最多是欠些人情，但不可能牽扯其中，只要大勢一成，他們會比我們更想八大鹽商死。”
“同時八大鹽商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各有各的利益盤算，他們並不團結，一旦鬆開一個口子，為了活，他們會自相殘殺。”
語罷，李雲久久無言，心中有些挫敗。
“所以在這場大戰中，其實我根本沒發揮什麼作用。”
林如海見李雲語氣有些消沉，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不，你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甚至如果沒有你，這次的較量，我們會一敗塗地。”
李雲聞言猛地看向林如海，眨巴下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麼。
“是因為我能治好你的身體？”
“沒錯，實話跟你說，老夫已經做好死後，朝廷在鹽政的謀劃，大半前功盡棄的準備，是你的到來，讓我能繼續活下去，然後才有了這次的放手一搏。”
“很兇險？”
林如海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很兇險，雖然之前的話聽起來，都是我們佔據優勢，但說容易，做起來難，這其中的交鋒，遠比你們武人廝殺兇險，一把刀又能殺多少人呢，但此事一旦出了差錯，揚州將血流成河，反之，一旦成了，八大鹽商至少要被清理一半，剩下一半也會元氣大傷，再不能成氣候，那時候再改革鹽政，要輕鬆太多。”
“我明白了，但我還有一事不明。”
“什麼事？”
“林大人，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就算你不跟我解釋，我依然會拔除那些害人的江湖幫派。”
面對李雲灼灼眼神，林如海笑了。
“因為老夫認為你是可造之材。”
“因為我今夜的行動？”
“沒錯，這世間太多人活得渾渾噩噩，善惡不辨，是非不分，你因趙家苦難，憤而出手，說明你有仁心，出手後，能忍住殺心，只傷不死，說明你有自制力，不被憤怒情緒左右，能提前讓吳玖手下的人協助，說明遇事知道變通，不逞個人悍勇，行事前有思考後果，光這三點，就足夠了。”
心中一暖，李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就聽林如海話鋒一轉：“當然你今夜也的確衝動了，欠缺考慮，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是行事大忌。”
“小子受教。”
“嗯，雖然少年心性，難免衝動，但你既然想以總角之齡，封侯拜將，就必須引以為戒。”
“是，多謝林大人教誨。”
“你也累了一夜，快去休息吧。”
李雲聞言並沒立刻離開，而是上前一步，兩指搭在了林如海手腕上，一股炁輸送進去。
不多時，林如海就覺得小腹處暖洋洋的，並且有尿意，但不如之前那麼強烈，尚能忍耐。
收回手，李雲道：“林大人，您體內毒素沉積太多，不宜一次拔除，身體會恢復不過來，這一次後，至少半月後，我再為您祛毒。”
“嗯，去吧。”
臨走時，李雲轉過頭，有些遲疑道：“林大人，如周紅母女這種比較特殊的受害人……”
林如海憋得有些急，揮了揮手，吳玖上前代為回答道：“李公子放心，周紅母女這種情況，老爺已經吩咐僱傭她們去城外莊子上幹活。”
“林大人仁義。”
李雲聞言鄭重一禮，隨即推門離開，林如海緊隨其後，出門便去了茅房。
如廁回來後，林如海精神較之前更好了一些。
“老爺，您氣色看上去比之前更好了。”
吳玖語氣難掩激動，林如海也十分高興，不過他城府頗深，下一刻就收斂情緒。
吳玖見狀，當即躬身離開。
距離黎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今夜他手頭的工作可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