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發詭異事件,沈周嚇壞了。

他抄起書桌旁的燈棍兒——物如其名,裡邊是燈,外邊是棍兒——在不大的寢室裡逡巡。

裡裡外外查了一圈,甚至連下水道里都呲著個大燈看過了,沒有找到任何鬼影。

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沈周大驚,眼睛懟在門縫向外邊一瞧,瞧見是隔壁青教半夜回來了,回自己屋前還對他這邊拜了拜,嘴裡唸唸有詞,行動相當之詭異。

沈周趕緊把耳朵貼在牆上聽。

隱隱約約聽見——

“沈周老祖保佑我發四大,一區也行。沈周老祖保佑我發四大,一區也行……”

初聽覺得驚悚,細聽好像有幾分道理。

他記得隔壁這小夥……也不能說是小夥吧,三十多歲了,應該說是老小夥。

這老小夥是去年新進的講師,數科院的,每週帶兩節習題課,剩餘時間就在數學樓的某研究室做課題——好像是代數幾何相關的,貌似非常難。

有好幾個晚上,沈周都聽見這老小夥在隔壁嚎啕大哭,邊哭邊給家裡人打電話,說想回家種地什麼的。

現在的青教是難啊,非升即走。

三五年內做不出成果就滾蛋,科研壓力大得很,若是家境不好沒個退路,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的。

嘎吱嘎吱的推門關門聲,老小夥進屋了。

沈周從牆上收回耳朵,左右看看,忽然覺得沒那麼怕了——什麼鬼啊神的,再恐怖能比艱難的現實生活更恐怖?

不存在的。

當然,從學術科研的角度看,他早已跨過了艱苦這道門坎,以後就算隕落了,也能靠著昔日的榮光去三流大學混個教職。

再不濟還能全國開講座賺外快,再再不濟還能直播帶貨賣教輔。

……扯遠了。

沈周提溜著燈棍兒,坐回到電腦前,晃開黑屏的電腦,瞧見熟悉的知網介面。

沉思半晌,沒想出什麼好辦法。

介於自己的計算機水平僅限於使用c語言printf“holloworld”的程度,這種靈異事件又不好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

於是沈周採用了土辦法,重新整理。

重新整理十幾次,一無所獲,沈周決定不再折磨自己,把膝上型電腦一關,上床睡覺。

去他爹個蛋的,不管了。

次日早起,踩著小電驢先去林不凡的宿舍樓將其逮捕,繞道食堂吃了頓早飯,然後前往實驗室打卡上班。

今兒孫教授養完病回來上班了,沈周去時他正捧個保溫杯和門衛大叔嘮嗑。

兩人對視,相顧無言。

擦肩而過時,孫教授忽然喊住他,拍拍他的肩低聲問:“媛媛說她把東西發給你了,你看了嗎?”

林不凡先行走遠,而沈周一頭霧水。

“發給我了?她發給我什麼了?”

孫教授暗示地眨眨眼:“就是那個……那個呀。我告訴你,那可是最後一份了,且看且珍惜。”

沈周不語,兀自沉思。

“你看看可以,畢竟你遲早是要接觸的。但是,你可千萬不能把東西隨便亂髮出去,聽到沒有?”

孫教授懟懟沈周的胳膊肘兒。

“在國安……”

“住嘴!”沈周回想起錢媛發給自己的東西,再結合孫教授的描述,只覺得荒謬至極,“孫教授,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他義憤填膺地瞪了孫教授一眼。

“不給晚輩樹立一個好的榜樣也就算了,居然還……”沈周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錢媛雖壞,但你的行為更壞,錢教授泉下有知,一定會後悔交到你這麼個朋友。”

他大哼一聲,怒氣衝衝地走開。

孫教授莫名其妙。

沈周這小子犯得是什麼病兒,咋啦,軍研所的人給他灌火藥啦?說話嗆成這樣。

還“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他難道不是對朋友重情重義的好人,為國家鞠躬的大師嗎?還“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毛病。

真是有成績了人就傲氣了,張口就是懟人,脾氣怪得不行,哪還有當初一口一個“孫教授您好”“謝謝您孫教授”的乖學生樣兒?

當真以為華國沒他就不行了?

……華國沒他還真夠嗆。

淦,這個臭小子,居然說“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他提醒一句別把中子星計劃亂髮也是他的錯嘍?簡直不知好歹,實在氣死他了。

另一邊,沈周還不知道自己痛失了那份米國“中子星計劃”的機密檔案。

昨天錢媛先給他發了檔案,又給他發了幾張自拍,最後問他“哥哥在嗎,我是小美”,他深感惡俗,沒有細看就刪除了對話,那份檔案自然也跟著一併刪除了。

今天孫教授找上他,含含糊糊地不把話說清楚,他自然就誤解成了孫教授在說照片的事,少不得要罵上幾句為老不尊。

在這一點上,沈周還覺得自己嘴下留情了呢。

在實驗室找到林不凡,立即把那些破事甩到一邊,沈周順著昨夜的思路,和林不凡討論了後續的實驗。

經過昨天在中島集團的無數次“不可能”、“我知道了”、“不可能”、“我知道了”……的迴圈過後,林不凡現在已對原理論的缺陷接受良好。

這會兒沈周說,他就認真地聽,不時在紙上記下兩筆,或者提出兩句疑問,再在紙上記下兩筆。

“原來如此。”他感嘆地說,“我數學一般,還真沒想到還會出現這種問題。”

“但還是很不可思議。”

林不凡兩眼放光,能夠走在學科前沿的科研工作者身上總會具有這樣的品質——

永遠熱愛並且探索未知。

兩人圍在桌子上比劃了大半個小時,核對所有細節無誤,林不凡起身擼起袖子,準備幹活兒。

沈周不在這兒久留,回樓下自己的工位。

路上遇見許多個人,要麼步履匆匆地擦肩而過,要麼客氣地點頭打個招呼。

課題組還是那個課題組,似乎沒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響,各有抱負的年輕人們在這座學術象牙塔內忙碌著,做實驗的做實驗,寫論文的寫論文。

無論錢媛還是小劉,於他們都是匆匆過客。

沈周……可太喜歡這種氛圍了。

他忽然心緒大漲,坐進工位裡,萬千思路潮水般湧來,再將昨夜整理出的問題與相關資料取出來一看,如有神助,一目十行——

各種知識理論宛若銀河瀑布直灌而入,不留情面地衝刷著他的大腦,令他一陣舒爽地顫慄。

沈周沉浸在這種神乎其神的狀態中足有三、四個小時,直到腸胃一陣飢餓的轟鳴,才將他從無可言說的玄妙境界中拉回現實。

看看時間,中午十一點半。

這個時間去吃飯,八成會和下了課的本科生撞上,沈周愛吃的那家臘腸煲仔飯賣得火熱,這時去估計要在視窗前排上很久的隊。

沈周想了想,準備捱過這陣再去吃飯。

由於肚餓,精神沒法集中,論文資料是看不進腦了,別的也沒其他事情可幹,沈周發了會兒呆,摸出手機,又發了會兒呆。

瞧著四下無人,課題組的人幾乎都去吃午飯了,他突然冒出個想法,猶豫著點進手機知網。

登入賬號,入眼便是一個紅圈。

沈周一抖,點進去一看,又是未讀訊息,點開未讀訊息,與昨夜如出一轍的一片空白。

瞪著空白看了會兒,確信自己沒有眼花。

沈周這時學聰明瞭,三指下拉準備截圖留證,截圖手勢生效的瞬間,手機明顯一頓。

沈周耐心等待。

等待半天,手機還是沒有反應,截圖截不下來,觸屏沒有反應,按鍵也沒有反應。

……宕機了?

沈周嘗試重啟,沒有反應,嘗試關機,依然沒有反應,整部手機倏然變磚,只有螢幕下方的返回鍵還一閃一閃地亮著。

沈周大怒,狂按返回鍵。

懟了大概五十多下,手磚終於有了反應,螢幕瘋狂閃爍了幾秒,迴歸正常,但不知為何跳轉進了搜尋介面。

也許是大資料抓取了他的近期瀏覽記錄,搜尋欄裡填著“光刻機”三個字。

而搜尋頁面填滿了相關論文——未來的。

論文資訊比較零碎,需要進行縝密拼圖。

想來也是,學術理論上的東西,做出來後可以給你整一篇綜述文章,點開綜述哐哐看就是了;而工業上的東西,總不好給你一篇“XX型號光刻機制造指南”。

它只會有一篇綜述告訴你光刻機的製造原理、最新進展和未來展望。

餘下就是零碎的“功率提升”“奈米級紫外光源”等等聚焦於具體細節的小論文,你需要將所有細節都爛熟於心,才能靈活取用,還原機器的本貌。

論文太多,沈周沒有一一點進去細看。

而是下滑手機介面,將最近刷出來的論文全部看了個大概,翻至最底端,瞧見那裡多了個新導航。

“猜你喜歡”,下邊又是一溜排論文。

與光刻機無關,倒是與他昨日查詢的其他問題很有關聯,甚至有些看標題應該屬於國防絕密檔案的,竟也出現在他的知網資料庫裡。

沈周又是震驚,又是疑惑,又是一陣不可遏制的狂喜——怎麼回事,他的知網超進化了?

這貌似有點太過智慧了。

沈周撓撓腦門,屏息傾聽,沒能在空氣中聽見電波流轉的聲音;左右看看,也沒能看見一隻無形的大手。

……不管了,就當他命好吧。

其實之前,對於知網的異樣,他曾有個不成熟的猜測,這猜測是有關錢教授的,比較荒誕,不太靠譜。

他猜、僅僅是他猜——

錢教授該不會是在強電流的作用的下被昇華成了量子幽靈,穿梭時空,把未來的科研成果一股腦地塞進自己的舊膝上型電腦裡,期以被後來者發現,助力當代華國的科技發展。

之所以是這臺電腦出現異常,一是因為錢教授生前常用這臺電腦,二是因為錢教授就是在使用這臺電腦時發生了意外。

也許在常人無法觀測到的微觀層面,兩者產生了量子纏繞,從而能夠進行資訊的傳遞。

這個猜測雖有點兒道理,但太過不道德。

錢教授生前對他很好,如此揣度,讓沈周心中充滿罪惡感,因而他淺猜輒止,沒敢深入細想,更不敢與任何人提。

隔日,還歉疚地去錢教授墳前燒了點紙。

如今,他的手機也出現了異常,可見未來論文也許只是藉助知網平臺、與知網深度繫結,但和錢教授留下來的舊電腦關係不大。

想到這,沈周開啟自己工位上的桌上型電腦。

這是課題組統一配備的,他經常用它來處理資料、繪製影象,偶爾才在這上邊刷刷論文,所以知網登得不多,上次登入大概是一個多月前了。

手機出現異常後,他還沒在其他裝置上試驗過,眼前就有一臺新裝置,不如……

開啟知網,登入賬戶資訊。

沈周沒多思考,直接搜尋“光刻機”三個字。

“啊——”

突然一聲粗獷的咆哮,辦公室冒出第二個人來,沈周頭皮一炸,匆忙掃一眼電腦螢幕,然後用腳把電源線踢掉。

電腦屏倏然黑下去,亮也不亮了。

桌上型電腦就這點好,物理斷電,一招解千愁。

電腦是關掉了,沈周狂亂的心跳卻是尚未平息,他勉強掛上個笑,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大門。

林不凡站在那裡,嘿嘿直笑。

……煞筆。

沈周沒好氣罵,真是個臭煞筆。

“怎麼樣,被我嚇到了吧?”林不凡笑嘻嘻走過來,碰碰沈周的肩膀,“看什麼呢,嚇得一腳把電源踢了?該不會是……”

他賤兮兮地笑,一看就沒想什麼好事。

“我看絕密檔案呢。”沈周義正詞嚴,“軍研所趙工發給我的,透過內部系統,你不能看。”

他說得和真的一樣,林不凡輕易就信了。

“不是,他就這麼搞區別對待,給你發不給我發?”林不凡恥辱地大叫,“我都那麼舔他了,他居然……”

“不能這麼說,我們專業分工不同,接觸到的內容自然就不一樣。趙工說你基礎紮實、前途無量,將來必有更重要的任務交付於你!”

林不凡又信了,昂首挺胸:“我必不辱使命!”

見把林不凡忽悠住,沈周暗鬆一口氣,旋即轉移話題:“你剛才進來鬼叫什麼,幼不幼稚啊?”

“我找你去吃飯。”林不凡說,“我鬱悶。”林不凡又說,“鬱悶就需要喊。”林不凡發表暴論。

沈周不是很理解。

“你為什麼鬱悶?”他問。

“我需要擁有共同志趣的夥伴。”林不凡答。

沈周指指自己:“我就是啊。”

林不凡瞪著個大眼珠子看他,半晌後嘆氣:“你不一樣,我的意思是,你雖然是我的夥伴,但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夥伴。”

以前孫教授總勸他帶兩個學弟學妹,只需付出一兩個二作,就能擁有實驗室打雜小幫手,運氣好的話還能脫單。

他嫌煩,生怕有狂暴之徒碰壞他的好閨女,死活不願意帶新生,孫教授苦口婆心勸不動,乾脆由他去了。

林不凡覺得一個人挺好,科研本就是條孤獨的道路,他耐得住寂寞,冷暖自知。

後來與沈周搭夥,除了沈周的東西確實夠硬以外,也有沈周主做理論,不常來實驗室打擾他的因素在。

但昨天去一趟軍研所,他悟了。

他發現自己不是不喜歡與人合作,而是一直都沒能遇到對的那個人。

誰是對的那個人?

楊超凡就是對的那個人!

不但手上活兒好,也跟得上他的思路,他一個眼神,楊超凡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同樣的,楊超凡一個眼神,他也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這特麼,他倆天生一對啊,就連名字都是同樣的不同凡響。

昨兒擱楊超凡那待了一下午,今兒回自己的實驗室,他是哪哪兒都不得勁,總感覺缺點什麼。

不痛不快地忙活一上午,打眼一看進度,發現只往前推進了一點點。

要以這樣的速度阻擊老米,那可就太慢了。

他煩,他好想去軍研所上班。

所以他找到沈周後,才會堅持不住地大吼一聲,誰知沈周正在偷看小秘密,反而被他給嚇到了。

去食堂的路上,林不凡喋喋不休,翻來覆去就是說好想去軍研所,好想現在就去軍研所,好想參與超級武器的研製,把米國總統嚇得躲在辦公桌底下瑟瑟發抖。

前邊的還可以想,後邊想得就有點多了。

沈周煩不勝煩:“你想去那邊交流,你問孫教授去啊,你糾纏我幹什麼?”

林不凡理直氣壯:“你不去,我去還有意思嗎?志同道合的小夥伴是一方面,但也得一起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啊。”跟著沈周就能少走彎路,誰不想要極致絲滑的科研體驗?

沈周無法,只好說考慮考慮。

於他自己而言,也需要考慮考慮,高溫超導在燕大做做還行,但知網新出現的那些東西,不回饋到軍研所可就浪費了。

而且眼前局勢更需要他們爭分奪秒,軍研所人多,大家共同出力確實能推動理論的迅速完善。

當天下午,沈周還沒考慮出頭緒來,國際上倒是先砸下兩則重磅訊息——

一則,咖哩國的軍隊在兩國邊境有所異動。

二則,華國東南沿海的正常進行捕撈活動的捕魚船遭到倭國海上自衛隊的非法扣押,稱懷疑該船隻進行間諜活動。

兩件事背後都能看到米國的影子。

與此同時,米國正連同歐洲對華國實施經濟制裁,這個要制裁、那個也要制裁,這個稅要加、那個稅也要加。

鵝國沒有表態,有隔岸觀火的架勢。

自古以來,小至個人大至國家,一個生存發展的底層邏輯基本沒有變過——

你牛逼,大家都來舔你;

你不硬,大家都來打你。

沈周,雖然有時小氣摳門了點兒,但實打實是個愛國青年,米國佬這麼囂張,他怎能不氣憤?

但若說就此投身軍研所……

他是真怕出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