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小盹片刻,醒時發現知網上的兩篇論文並非眼花或者做夢——

而是切切實實就有兩篇,大標題一樣,作者名一樣,只是一篇比另一篇晚了十年。

沈周之前看到的,是十年前的那篇,而十年後的這篇最近才出現,標題上還飄著代表“未閱讀”的粗體藍色和代表“新論文”的紅字小標new。

怪了嘛不是,哪有一篇論文能投兩遍的。

甚至連發表的期刊都一樣,組成一篇線上論文的所有因素,只有檔案大小存在區別。

沈周和頁面中兩個一模一樣的論文標題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倏然走開,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喝,坐回座位,拾起桌上的一沓演算紙。

演算紙上寫著一連串定義、定理與推演過程,是他不久前嘗試著用另一種方法證明黎曼猜想時寫下的長篇大論。

這個證明過程最初那部分還有模有樣,可越是往後推演,就越是顯示出它的混亂無度來。

許多個看似有用的引理交雜纏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區分究竟是誰證明了誰,或者不同引理間存在迴圈論證的可能。

從產生錯誤的地方往回推,按圖索驥……

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順著思路去解決問題,就是沒有反推法好用。

這麼一犯錯,一反推,沈周立即看出來,之所以此路不通,問題出就出在最開始一個引數的定義上。

那個引數在剛定義時是好的,可是隨著後續證明的深入,它將逐漸分化為多種類別,如果不加以區分而籠統地繼續推導下去的話,就會使證明混亂得一塌糊塗。

而如果加以區分,你就會發現這個引數將無限變異,越分越多、越分越複雜,最後將推導引向無盡深淵。

總之,這就是一個十分不好用的方法,從不好用的程度上來說,甚至可以稱之為“錯誤的”。

而在高溫超導的模型中,在那個他始終覺得詭異的部分——

雖然乍看天差地別,但若仔細分析,就能看出兩者的底層邏輯十分相似,可以說是在同一個地方犯了同樣一個嚴重的問題。

在數學中,這導致了證明的失敗。

而在物理學中,這個錯誤的影響將會更大,它將導致一個根基不穩的畸形模型,指引應用物理與實驗物理在錯誤的方向上前行許多年!

林不凡的實驗之所以沒能糾出這個錯誤,完全是因為運氣太好——

這也歸結於原論文運氣太好,環境條件始終控制在安全範圍內,沒有觸碰到那個錯誤參量的界限,所以才沒有導致整個實驗體系的崩塌。

他們都被漂亮的實驗結果矇蔽了雙眼,因此沒看到隱藏在這個模型下隱秘且致命的缺陷。

沈周將咖啡全灌下肚,舒坦地向椅子上一靠,為終於解決了困擾他已久的關鍵問題長舒了一口氣。

半晌後,他揉揉眼睛繼續工作。

既然已經證明了原論文是錯誤的——

已經見刊的論文存在所有人都沒發現的致命錯誤,這個機率雖然小,但是絕不為零

——沈周大概已經猜出了知網中那莫名其妙多出的第二篇論文是怎麼回事。

即原論文十年前犯了個大錯誤,坑了一大批人,十年間這錯誤帶來的隱患雖時間逐漸顯現出來,十年後面對質疑,原科研團隊將功補過,給出了一篇論文勘誤。

穩了,應當就是這樣。

沈周信心滿滿,點開多出來的那篇論文。

果不其然,在摘要部分,作者就承認了上一篇論文中存在的重大缺陷,簡單羅列了該缺陷導致近十年高溫超導研究走上的歧路、彎路,並表示會在這篇文章中糾正錯誤。

態度非常真誠,糾錯也非常有必要。

沈周簡要翻了翻這篇論文,發現只有三四十頁,於是又去衝了杯咖啡,順帶撒了泡尿,然後打算熬夜速通這篇新論文。

看完論文,凌晨三點半。

咖啡的勁兒還沒過,沈周躺在床上數小羊,數到第一千零八百八十八隻的時候,歘的從床上坐起來,翻身打了套軍體拳。

然後實在沒事幹,乾脆打電話騷擾趙老頭。

第一通嘟嘟嘟響了三下,被人拒接。

第二通嘟嘟嘟嘟嘟響了五下,通了。

“趙主管。”沈周客氣地打招呼。

“趙主任!”那端卻傳來老頭氣急敗壞的聲音。趙主管拎著大褲衩前往窗臺,身後追來自家老太婆的枕頭攻擊。

附加破口大罵:“叫你晚上手機靜音手機靜音,別談你那破工作你就是不聽,這都第幾次了,啊?!明天開始你就給我睡沙發!”

情緒之激動,聲音之大,直透過手機通訊的電磁波,傳進沈周的耳朵裡。

沈周都有些愧疚了:“沒打擾到你吧,趙主任?”他假模假樣地關心了一下,並終於在內心擢升趙主管為趙主任。

“別擱我這兒陰陽怪氣的。”趙主任脾氣很臭,“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非得半夜三更騷擾我一個老頭子?”

什麼原因呢?

總不能說他半夜咖啡喝多了睡不著吧?

“是這樣的,趙主任。”沈周想出個有模有樣的藉口,“如果你的公司剛花大價錢投資了一個大專案,結果不到一年,就有更高階的東西橫空出世,使這個大專案變得一文不值……”

“不可能,你當我們這種大公司的風投部門是吃乾飯的啊?還更高階的東西橫空出世……我們公司的專案,哪一個不是走在科研前列?”趙主任口氣很大,與有榮焉。

沈周就給他打比方了:“怎麼不可能呢?就譬如說你剛花大力氣培訓了一批熟練的紡織工,結果一個月後簡單好用的紡織機器出現了。”

這時趙主任醒困了,品出不對勁來。

“沈周,你是不是在暗示什麼?”他問,“你們研究出效能更好的超導材料了?你們做出室溫超導了?淦,你們不會真研究出室溫超導了吧?”

趙主任越說越覺得真。

拿紡織機器與紡織工人作比,能夠高維碾壓高溫超導的存在,也就只有室溫超導了吧!

“臥槽,你們剛做出來的?孫教授怎麼沒和我說呢。快快快,買買買,我這就通知公司高層,我們再合作一個新專案不就成了嗎?”

趙主任十分激動,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背景中,又傳來幾聲女人不清不楚的叫罵。

“趙主任,你先別急。”沈周阻止道,“都這個時候了,不如我們說一點掏心窩子的話。”

他的談話漸漸帶上目標:“趙主任,我只好奇一件事,對於孫教授口中那個神秘的研究所,你到底瞭解多少?”

趙主任噎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沈周會問這個,沉默許久後,他才答:“不多。”

是真不多。

他要是在那個研究所裡身居要職、知道很多的話,那當初也不會處心積慮利用沈周升職燕京總公司了。

說來悲哀,但他其實也就是個傳話跑腿的。

“怎麼說,你對那個研究所研究的武器是一無所知嘍?”沈周很失望,“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就算研究出室溫超導,也不和你們公司合作。”

“誒別別別,你要說武器,我還真知道一點。”趙主任竭力挽留。

但是,他說是也不是什麼神秘武器,只說他隱約知道最新研製的這批超導材料將要用到某種常規武器上去,如果能取得突破的話,對國力提升很大。

“越過太平洋,直取米利堅。”趙主任還年老憤青了一把,“所以你要搞出常溫超導了,可千萬要和我們合作啊!”

“沒搞出來。”沈周實誠道,“我剛才就一直在談假設……那沒事就掛了吧,早點休息。”正好他困勁也上來了。

趙主任反應過來的時候,耳邊已悄無聲息。

誒,這沈周怎麼……

沒頭沒尾來這麼一出,耍他嗎不是?

趙主任罵罵咧咧,準備回去睡覺,誰知臥室的門已經被反鎖,一條毯子被他老婆貼心地丟在臥室門外。

這下好嘍,睡沙發去嘍。

趙主任蜷到沙發上,氣得翻身打滾睡不著覺,刷開手機一看,推薦的新聞是“米國流浪漢彼德宣稱已掌握癌症治癒技術”。

點進去一看,發現這個流浪漢彼德就是之前證出了黎曼猜想的那個彼德。

彼德折騰折騰數學,又跑去折騰生物,由於他在數學上的正確性,米國人對他能治癒癌症深信不疑,米國教會更是打算宣佈他為耶穌轉世。

一時間,米國醫藥股大漲。

想到這個,趙主任沒忍住點進自己的投資賬戶介面,介面上嫩汪汪的一片綠,林林總總算下來,他短短一年已虧了二十來個。

煩哦,早知道他也去買米國醫藥股好了。

趙主任打著哈欠耍手機,突然眼前一花,手機彈出條訊息,看看時間,清晨六點了,看看發信人,居然是華科院秦院士。

秦院士說有個合作想談,後天到他們公司走走轉轉,希望趙主任能幫忙安排。

對於秦院士這種大人物,趙主任向來是不會拒絕的,相反他還很受寵若驚,心想兩人沒說過幾句話,秦院士竟還記得他這個小人物。

趙主任連聲回好。

雖然他也有所聽聞秦院士與沈周的過節,但是……嗨害嗨,關他什麼事?

就要接待秦院士,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