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大盛。晃得我雙眼刺痛，我方悠悠轉醒。
且慢，這坑不是避光的麼。
我忙睜開雙眼，只見已經出了坑，腳底剛好對著洞口。而遊移的眼神，也逐漸落到自己濺了一身泥汙的下衣。
“……”
哪路神仙將我拉上來的？莫不是我夢遊自己爬上來了。
“嗯……”睡在一旁的阿寶忽然翻了個個兒，鼓著腮幫子，不覺還挺可愛的。可惜我讚賞不過一句，不知是不是被什麼磕著了，他也倏然彈坐了起來。
“阿寶，你知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出來的？”
“……”
他頓了頓，似乎還是反感這個名字，但最終還是開口了：“嗯，我昨天睡不著，看到洞口剛好有個大哥哥路過，就讓他幫忙把我們弄上來了，只不過姐姐你睡得太死，並未察覺到。”
雲若寒對仙雲的隱蔽程度大抵是太過自信了。
我掐了掐眉心，醒了醒神：“誰啊，長的帥不帥？”
“帥！”阿寶直接脫口而出，但旋即便頓了下聲，磕磕巴巴道，“應該……算是在六界中，長得還算不錯吧。”
“你說六界？”我大驚，這小傢伙還知道六界？
“啊，沒有啦！”阿寶連忙擺手否認，趁著我未往深處想，便轉移話題道，“那個大哥哥還讓我幫他託幾句話。”
“什麼話？”
阿寶掐著自己的臉，目露難色：“那個大哥哥的表情，很難裝出來啊……”
思忖再三，他忽然露出一種讓人極其不安的笑：“他說——你若是認真的，他便陪你玩到底。”
“你若是認真的，我便陪你玩到底。”
這兩句話在我腦中忽然重合。
看著阿寶依然人畜無害的表情，我居然打了個寒顫。目光遊移到地上，我忽然看見卡在他十個指甲縫中的泥土，基本已經幹了，但還是很髒。
大概是昨日掙扎的時候摳著的吧。
呆愣半晌，我才回過神來。
阿寶的表情依舊那麼單蠢，那麼——方才是我的錯覺麼？等等，那麼那個“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對不對，這句話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姐姐，你怎麼了？”阿寶抬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不解道。
“啊，沒什麼，突然走神而已。”我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然後站起身，朝著天空頗有氣勢地一喊，“我謝一——終於能名正言順踏出仙雲了！”
“噗！”
連身後的阿寶都為此笑了出來：“果然是我太心急了麼，雲若寒這教得可真是……”
“雲若寒？”
我倏然收了自己的音量，錯愕地看著身後的阿寶。他目露令人憐惜的神情，眼巴巴地望著我：“姐姐，我餓了……”
……好巧我也餓了。
方才可能是出了幻聽吧。就如那“玩到底”一般。我摸了摸癟掉的肚子，將反鬧統統拋諸腦後，不料轉瞬之間，便反被這小子給拖著走了！
自從入了仙雲門之後，雲若寒便可以叮囑我不得外出，雖說時常同夏空誠一塊兒偷跑出去玩，但終究還是不自在。
後來安分了幾年，也不知這街道變了多少。
仙雲同樣坐落於集市中，但不比靈澐那裡繁華，畢竟這麼個荒僻的小鎮，怎麼能同都城比。
……其實也沒變多少嘛。
街上依舊是熙熙攘攘，攤位店鋪層出不窮，不過總會又點細微的小變化。老舊的建築拆除了，新的店鋪開起了……
怪了，街上明明有很多人，為什麼絲毫不覺得擁擠？
我不解地往四下看去，這才發覺，幾乎所有行人都不約而同地與我們保持著幾丈距離。
“姐姐，我們是不是太髒了點……”阿寶忽然扯了扯我的衣袖。
一語驚醒夢中人！
掉坑裡怎麼會不蹭到灰塵？我居然完全沒注意到！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既然意識到了，那還站在街上幹嘛！當然是跑啊！！
我便拉起尚且不明所以的阿寶直接衝進了一旁的巷子裡，一路上不知蹭到了多少人的衣口袖口。
啊，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我好餓……”他趔趄著，差點又摔入我懷中。那帶著哭腔的乞求，我完全無法拒絕啊！！
我掏出口袋裡的幾個銅板，然後扔給他讓他自己去買吃的。這孩子一開始還非要拉著我一起去，我愣是沒搭理。
那面癱說過，人都有前世今生……那孩子口中的“大哥哥”不會同我前世有所淵源吧？——我莫非還招惹上一個處世玩味之人？
總之，等填飽他肚子便將其送回其父母身邊吧。我倒是覺得，這孩子不過是偷跑出來玩了。
“姐姐，我買了包子！”
阿寶的速度出奇得快，我接過他手中的包子，忽然瞥見他的瞳色。
我當即愣在原地。
血紅色的……瞳孔？
在我的印象中，若是擁有這血紅色的瞳孔估計也只有妖魔鬼怪了，這普通的小孩子怎麼可能也有？
包子的面香飄進鼻中，擾得我心思全亂了——在食物面前完全沒辦法集中思維思考啊！
“我不是給了你好幾個銅板麼？就……倆包子？”我越發覺得奇怪。
“因為其它都被我吃了呀。”阿寶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咳！咳咳！”包子噎在喉嚨口，我拍了拍胸口，才勉強嚥下去。
早知道就不給他這麼多錢了！完完全全就是浪費啊！
那把他送走了，我該不會連住客棧的錢都沒了吧？
因為第一次出師門，完全不知道該幹嘛，就只能像個普通旅人一樣在街上晃悠晃悠，晚上再找家客棧過夜。——早知如此，就不答應那個混蛋師兄了！現在夾著尾巴逃回去，就太沒面子了。
“阿寶，沒人覺得你的眼睛奇怪麼？”
“眼睛？”阿寶不明所以地揉了揉，“沒有啊，有什麼問題麼？”
“那賣你包子的那個呢？”
這總要對視了吧？難不成只有我一人看他眼睛是血紅色的？
“賣我包子的婆婆眼睛看不見啊，她對我一直很好的，還說我的眼睛一定很好看。”
“……”
我瞬間明瞭。
服了，怪不得這小子沒被當作妖魔鬼怪抓起來，他運氣居然這麼好？
不過運氣好歸好，總有一天也會被人看到的吧？這麼碰運氣也不是辦法，那就只能一時掩人耳目了。
我想著，扯下自己系在腕間的綢帶，直接蒙在了他眼睛上。
“姐姐你幹嘛？我看不見了！”阿寶著急地喊了起來，我連忙打斷他的話音：“你的瞳色太奇怪了，容易引人誤會，先蒙別讓人看見。牽著我手，這樣就不走丟了。”
“我的眼睛，奇怪麼？”
他仍然將綢緞扯下來，但出乎我意料的，瞳色居然又恢復了最初的墨色。
這是什麼情況？
“……不管了，姐姐說繫著便繫著吧。”阿寶似乎也意識到了我的目的，不再大吵大鬧，乖乖抓住了我的手。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裝，除了裙襬出沾了些許泥漬，其餘地方都不太看得出。阿寶身上那件縫縫補補的麻布衣，也卻有大塊大塊的汙漬。
“阿寶，你還記得自己家麼？我領你回去。”
“我沒有家啊。”
“嗯？”
“我的家……”
綢帶遮住眼睛，看不見他眸底流轉的神光，可他語氣中卻仍透著一股淒涼：“大抵，百年前便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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