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知道,李治對待趙儀的態度與她不同,雖然趙儀有些驕縱,但因為她是常樂公主之子,和李顯成婚之後夫妻之間也算琴瑟和鳴,對於李治來說,這些缺點都是可以接受的。
李治和李弘一樣,都沒有更換周王妃的打算。
但她有。
最開始,對於這樁婚姻她就不甚滿意,只是因為這是李弘提出的,而李治很贊同,所以最終發展到瞭如今這一步。
在武后看來,就是李治和李弘給趙儀的底氣,讓她竟然有膽量敢苛待她親自挑選的孺人。
若是不加嚴懲,以後不知多少人會有樣學樣。
屆時她天后的威嚴何在!
李顯出洛陽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都快靠近宵禁的時間了,不過洛陽城中也沒什麼人敢在宵禁上找李顯的麻煩。
但李顯最終還是沒有見到趙儀的面,還沒登上車駕,李顯便看到了等候在此的李賢。
“七郎,可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
李顯聞言心頭一暖,他對李賢說道:“阿耶已經下令傳阿兄來洛陽……等到阿兄來了,一切都沒問題了。”
李賢聞言點了點頭,應道:“是啊,阿兄來了就好了……不過現下官員都下衙了,詔書最早也得明日才能走完流程……待到詔書送達長安,阿兄再調動東宮府兵安排護送,期間不知道要多久。”
李顯對這些知之不詳,但也知道詔書釋出並不簡單,聽了李賢的話,立馬發愁起來,若是每一道都耽擱一兩天,他的王妃在掖庭可不一定能堅持這麼久啊!
“六兄有什麼好辦法?”李顯問道。
李賢想了想,答道:“召阿兄來洛陽一事,本就得了阿耶命令,詔書走得慢,但我們可以提前告知阿兄,讓阿兄早做準備……便是提前過來也不是不行,畢竟詔書肯定不會被駁回的。”
李顯聽後覺得很有道理。
李賢說道:“馬上就要宵禁了,你我便是親王,待到宵禁之後也不好出城,若要派人,需趁早!”
可李顯一時之間不知派誰去。
李賢當即指著自己身邊的一個隨從說道:“我這護衛馬術極佳,以前常陪我狩獵,不如就讓他替七郎送信吧!”
“多謝六兄了!”李顯也不遲疑,當即依著李賢的建議寫下了信。
洛陽宮中,武后看著喝完藥再度入睡的李治,她卻沒有心思安眠,徑直帶人來到了掖庭關押趙儀之所。
在院門外面,幾個內侍伏跪在冰涼的石板之上,混身發抖,以頭觸地。
“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武后的語氣很是冰冷。
“奴婢給周王妃準備了柴火和米,奴婢不知道周王妃不會生火……後來翁主來了,聽到了周王妃在求救……”
“你們是耳朵是聾的嗎?周王妃不會生火你們不知道,太平來了你們也不知道?要你們何用!拖下去,杖斃!”武后擺了擺手,隨著這幾個內侍皆被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隨後,武后看向另一批人:“既然周王妃不會生活,那便每日供給。就從今日開始!”
為首的那個內侍聽了,立馬拜道:“奴婢這就去遣人炊飯!”
“這都什麼時辰了?”武后呵斥道,“一個罪人也值得?”
說罷,武后頭也不回的帶人離開了。
只留下內侍們面面相覷。
院內,趙儀靠在門後,今日下午,本來太平公主說要給她送些吃食的,但直到現在都沒來,如今她總算明白了是什麼情況。
過去幾日,她在掖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一直在嘗試著向外求救,但除了太平公主,沒人理會她。
聽到天后知道了她的處境,趙儀覺得,自己的境況應該會好了些吧……
兩刻鐘後,數日未曾開啟的大門終於被開啟了,內侍手持的燈籠照亮了漆黑的院子。
趙儀守在門後不遠,滿懷期待地看著內侍身側提著的食盒,那裡一定就是熱騰騰的飯食了……
雖然太平公主一口氣給她送了好些糕點,現在還有些許剩餘的,但糕點如何比得上熱飯?
內侍們顯然沒有料到趙儀就在這裡,不過他們反應很快,說完一句“王妃,今日的飯食就在這裡了”之後,便留下食盒,打著燈籠離開了。
趙儀立馬不顧儀態地衝了上去,趁著光亮還沒有消失,開啟了食盒。
但……
燭光還未消失,趙儀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實際上,不用燭光,趙儀就已經能聞到食盒中撲面而來的餿味了。
伴隨著院門再度被關閉,整個院落再度被黑暗侵襲,就連漫天的繁星都被烏雲遮擋住了。
趙儀推翻了食盒,忍不住嘔吐起來。
最終,她踉踉蹌蹌地摸回了房間,當晚,她一夜未眠,直到天色逐漸亮了,她才扛不住彼輩睡了過去。
直到噩夢和飢餓將她喚醒,這時候,她正要去找昨日上午太平公主給她送的糕點……但她抬目望去,放置糕點的地方已經是空空如也。
這時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還好,藏起來的還在。
……
“詔太子來東都的詔書進度如何了?”洛陽宮,正午,政事堂中,劉仁軌如是問道。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問了。
很快,作為詔書稽核最後一道關卡的門下省給事中來恆到政事堂中彙報道:“相公,方才就已經審查過了,已經送去了尚書省,也按照相公的意思,交待尚書省將之加急送往長安。”
劉仁軌聽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在知道久病的皇帝忽然傳令讓位於長安的監國太子來東都的第一時間,劉仁軌就發現了不對勁。於是動用了他作為宰相的權威,加速了此事,直接讓原本甚至要超過一日的詔書流程直接減到了半日。
……
李弘正在騎馬奔往洛陽的路上。
原本在接到李顯送來的信後,他的確在考慮要不要提前出發……但此舉卻遭到了三位宰相的一致反對,尤其是薛元超,更是堅持稱必須等到詔書前來。
李弘也知道此舉不妥,打算以狩獵的名義先行出城,往洛陽的方向去。三位宰相對此猶豫不決,好在當天夜裡,詔書就來了。
隨行的人員很簡潔,主要是在值的東宮千牛、備身,還有一小部分東宮六率的騎兵。除此之外,在他的前列,長安遊俠張三正帶著人開路。
他們的速度當然比不上專門的加急文書,但也絕對稱得上快了,按照閻莊的估計,需在路上過兩夜,便能抵達洛陽。
沿途的盜賊見到張三他們的身影之後,皆選擇了退卻。
在行了起碼有兩百里後,李弘來到了一處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閻氏在這裡的一處私宅。隨著關中人口增多,長安缺糧日漸嚴重,早就有人預料到長安、洛陽之間的巡幸會更加頻繁,兩者道路之間便有許多官宦人家置辦的宅院,以方便隨駕路過的時候居住。
李弘幾乎沒有過這種策馬狂奔趕路的經歷,只第一日,他從馬上下來時還不覺得,但剛一碰到床榻,立刻想要躺下不肯起來。
正在這時,閻莊帶著張三前來求見。
“殿下,前方有些不對。”張三有些緊張地說道,“原本活躍在此處的一些盜賊都不在,聽說是被人叫走了,要幹一樁大買賣。”
閻莊聽後建議道:“殿下,是否在此再等上一兩日?待到餘下的六率人馬跟上來,然後再去洛陽。”
“事不宜遲。”李弘說道,東宮六率中本就沒有多少騎兵,而且一旦調動的人數多了,一些程式是必須要走的。他倒是能等得了這麼久,但被幽閉在掖庭的周王妃就不一定了。
不過,張三反應的問題的確值得留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這邊張三都是臨時得到的訊息,若是真有人知道他要去洛陽,要對他動手,那一定是洛陽方向出了問題。
李弘看向閻莊,後者也露出了擔憂之色。
雖然天皇大帝因為風疾不能視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起來所有人都習慣了——可真要是天皇的身體有了個萬一,而太子卻不在身邊……
想到這種可能性,閻莊再度勸道:“殿下,還是穩妥為要。”
“正因有風險,所以本宮才要儘快趕到洛陽!”李弘如是說道。
當夜,一支十數人的隊伍騎著馬連夜踏上了前往洛陽道路。
第二天一大早,早有東宮的千牛、備身前往路過的縣、鄉、村,告訴那裡的百姓們,太子出行,即將路過!
古往今來,皇帝巡幸之時,大都不會禁止百姓圍觀,甚至很多時候皇帝還會歡迎百姓圍觀,漢時皇帝外出巡幸甚至還會一路撒幣。
貨真價實的撒銅錢,走一路撒一路。
不過眼下李弘就不用在意這麼多了。
但即便不送錢,現在還不算最農忙的時候,許多百姓但凡有空,都是樂意瞻仰一下名聲甚佳的賢明太子。
沒錯,昨夜出行的人只是障眼法,來幫李弘確定前面的大買賣是否和他有關。
至於現在,稱不上李弘拿百姓來當擋箭牌,今天下大治,盜賊們看似猖狂,但實則只是陰溝裡的老鼠,有不少甚至根本就是周遭的市井兒和村人……但這些人面對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和聞訊前來維持秩序的官吏差役,自然只能縮頭。
也因此,李弘行進的很順利,他甚至還讓人通知道邊的百姓,這一回沒帶夠開元通寶,等到兩日後就派人來撒錢,就算是李弘給出的報酬了。
就這樣,在百姓的夾道歡迎之下,李弘終於在第三天抵達了洛陽。
……
“阿兄,終於回來了!”李顯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眼見著李顯還像個孩子似地衝進他的懷中,李弘伸手將李顯攬住,然後對著陪著李顯而來的李賢點了點頭。
李顯現在對於李弘無比信任,彷彿李弘到了,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隨後,李弘帶著兩個人直奔洛陽宮去。
期間,李弘從兩人之口瞭解到,近日來,李治的風疾非但沒有減輕,還變得嚴重了些。
這讓他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霾。
李弘首先拜見的是正在思政殿中處理政務的武后,武后知道李弘如此快的來了,心中頗為驚訝。
在接受李弘的拜見後,她當即放下手中的文書,對李弘說道:“先去拜見你阿耶吧!”
“喏!”李弘應道。
在去往寢殿的路上,李弘走在武后的側後方,思慮再三,最終開口道:“阿孃,此來路上,我遇到了盜賊襲擊。”
武后聞言腳步猛地一頓,立馬回過頭來抓著李弘的手臂上下打量,口中還關切地問道:“可曾傷到哪裡?”
“阿孃勿憂,兒無礙。”
聽到這話,武后才鬆了一口氣,旋即她大怒道:“何處的盜賊,竟如此大膽!沿途的官吏都是廢物嗎!盜賊在何處?立刻派兵將其剿滅!”
這一刻,武后威勢十足。
跟在後面的李賢和李顯明顯被武后態度的轉變給嚇了一跳,李賢還好一些,李顯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此中也有點聽聞李弘遇襲的緣故。
“阿孃息怒。”李弘並未被武后的憤怒所懾,他解釋道,“剛離開長安第一晚,我便聽聞長安至洛陽一線的盜賊有不少都被聚集在了一處,為了以防萬一,我親自挑了十數位自告奮勇的千牛、備身,讓他們打著我的名號先行一步。”
“這本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在陝州、虢州交界之處,他們真的遭遇了襲擊。”
未等武后繼續發怒,李弘說道:“待到襲擊發生之後,聽聞被襲擊的東宮千牛、備身,盜賊們皆四散而逃,在知曉此事發生後,我已經傳令給陝虢二州刺史,捉拿逃亡盜賊……不過,就算這些盜賊若真是為我而來,那這些盜賊估計也是什麼都不知道。”
武后聽了,仍怒道:“兩州刺史難辭其咎!”
隨後,一行人來到了李治的病榻前,這時,李治已經醒了,見到李弘來了,強忍著頭疼和李弘說了兩句話,並交待道:“東都諸事,你要多替你阿孃分憂。”
“喏!”
李弘領命之後,又在李治身邊侍疾,半個時辰後,見李治頭疼稍緩,已經睡去,這才退出殿中。
這時候,武后已經回到了思政殿繼續處理政務,而李弘則看了一眼一直守在殿外的李顯,問送他出來的王福來道:“周王妃現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