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心是一座寶庫,一下子倒空了,就會破產。

一個人把情感統統拿了出來,就像把錢統統花光了一樣得不到人家原諒。

在這個互相欺騙的社會,你得保留點什麼。

——巴爾扎克《高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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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興致勃勃地向洛倫佐描繪著那些大膽而獨特的建築構想,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每一個線條、每一處細節,都彷彿是他心中理想世界的投影。

講完之後,他特意囑咐洛倫佐:

“你找個合適的時機,務必將這些想法傳達給克萊蒙六世。這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它關乎著一個偉大建築時代的開啟。”

洛倫佐聽得一臉茫然,他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心中暗自叫苦。

畢竟,他對建築這門學問,實在是一竅不通,那些複雜的結構和精妙的設計,在他聽來就像天書一般。

但卡洛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同時還是美第奇銀行舉足輕重的大股東。

就憑這兩層深厚的關係,他也得為卡洛的利益全力以赴地去爭取。

像教皇宮這種幾十年工期的大工程,隨便流出些原材料採購或是工藝品製作的專案,那可都是賺錢的好機會。

而且洛倫佐在投資這方面,那可是一把好手,眼光獨到得很,看人從不會走眼。

卡洛在佛羅倫薩共和國的行會派年輕一輩中,已經隱隱成為最傑出的人物。

不僅如此,他還獲得了馬略卡國王冊封的尼姆男爵爵位。

前些天,洛倫佐又得知卡洛居然和佈列納家族牽扯上了關係。

在洛倫佐看來,佛羅倫薩人賺了錢,總歸是要回去建宮殿、買鄉間別墅的。

卡洛這樣極具潛力的人才,必須得好好拉攏。

更何況,卡洛是真真切切有真才實學的。

就拿他在佛羅倫薩一手創辦的波西託鐵匠工坊來說,那裡生產的器具工藝精湛。

要是那些工藝能在教皇宮的建築上有所應用。

既能幫卡洛實現他的想法,又能讓自己在這個專案中獲取更多的利益。

更不會辜負教皇陛下的信任。

那豈不是一舉三得,堪稱完美的局面。

卡洛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明天就要去覲見克萊芒六世了,最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兒?我可不想說錯話。”

洛倫佐聽到這話,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湊近卡洛,壓低聲音:

“還真有件事兒,你跟教皇談話的時候,千萬別提法蘭西王國。

他最近啊,對法蘭西王國極為不滿,簡直是怒火中燒,碰都不能碰。”

卡洛疑惑極了:

“教皇陛下之前不是一直把法蘭西王國的利益,當成拉丁世界的利益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洛倫佐長嘆一口氣:

“是這樣,沒錯。

但教皇陛下也是人啊,他也有脾氣。

就說上次他的加冕禮,本應是一場無比隆重、舉世矚目的盛會,是整個拉丁世界共同歡慶的時刻。

結果呢?

法國方面的表現卻讓教皇大失所望,大丟面子,徹底澆滅了他的熱情。

法國僅僅派了幾個小貴族前來,竟然沒有一個有分量的大貴族出席。

腓力國王和東北部的貴族在佛蘭德斯打仗,沒來也就算了。

但諾曼底公爵和勃艮第公爵絕對是可以來的,他們居然也未現身,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教皇能不生氣嗎?”洛倫佐一邊說,一邊用手敲著桌子。

“他們在布列塔尼那邊,教皇也認為這是一場不正義的戰爭。

而且,法蘭西大軍一直壓制著蒙福爾的讓的軍隊,居然還抽不開空嗎?

要是他們帶軍隊去拯救巴黎,也算有個合理解釋。

現在這樣,教皇覺得自己被怠慢了,尊嚴掃地。”

法國就派了幾個小貴族來,像樣的大人物一個都沒有。”洛倫佐越說越激動,臉上的肌肉都微微顫抖起來。

“本來教皇打算把為他拉住馬韁和晚宴時在他右手邊陪同的榮譽,賜給諾曼底公爵,結果呢?

最後給了那不勒斯國王羅伯託。

腓力國王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派佛蘭德斯的使團來讓教皇取消絕罰令。

再加上讓娜殿下在佛蘭德斯失蹤,最後還被燒死在巴黎,這一樁樁事兒,讓教皇徹底火了,他怎麼可能取消絕罰令。”

洛倫佐說完,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

雖然過去了很久,卡洛聽到讓娜的名字還是呼吸一滯。

他緩緩抬了下頭,深深地撥出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確實,法蘭西王室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對教皇不夠尊重。

教皇是整個拉丁世界的宗教領袖,他們居然以為教皇是自己的封臣嗎?

要是那不勒斯王國這麼想,還能勉強有幾分道理。

畢竟阿維尼翁可不是法蘭西的土地,這可是那不勒斯王國的領土。

是因為義大利爭鬥太激烈了,才把教廷從羅馬搬到這裡。

因為這樣的便利條件,使得教廷的法蘭西人更多,法蘭西人當教皇更容易,感情上會更傾向法蘭西。

法蘭西國王要總是這麼傲慢,說不定就得像皇帝一樣被絕罰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教皇宮的大門前。

門口的侍衛身著華麗的制服,手持長槍,威風凜凜地站在兩側。

看到沃爾特和卡洛,侍衛微微點頭示意,然後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走進教皇宮,侍從滿臉熱忱,一路小跑著迎上來,只見他畢恭畢敬地做出請的手勢,語氣中難掩激動:

“教皇陛下恩准兩位貴人覲見,請隨我來。”

沃爾特和卡洛即刻跟上,沿著悠長的走廊前行。

走廊兩側,精美的壁毯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將聖經故事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來。

踏入教皇所在的大廳,只見克萊蒙六世端坐在大廳盡頭那看似質樸卻威嚴盡顯的寶座之上。

他身著繡著金線的華貴教皇服飾,頭戴象徵著無上權力的三重冠,面容莊重肅穆,然而仔細端詳,便能發現他眼底的倦意。

教皇的目光熱切地落在沃爾特和卡洛身上,輕輕抬手,示意他們靠近。

二人穩步走到離教皇幾步遠的地方,緩緩雙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且莊重的覲見大禮。

這時,侍從扯著嗓子高聲唱喏,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久久迴盪:

“雅典公爵,佈列納、萊切和孔維爾薩諾伯爵沃爾特、尼姆男爵查理,特來拜見教皇陛下!”

“平身吧。”教皇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大廳中久久迴響。

沃爾特緩緩起身,儘管聲音平穩,卻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

“教皇陛下,能得到您的召見,實乃我畢生至高的榮耀。”

卡洛也站起身,他聲音沉穩有力:

“教皇陛下,恭喜您榮登聖座,您的智慧與仁慈,定會引領我們走向光明。今日能站在您面前,我深感榮幸。”

教皇微微點頭,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

“沃爾特,咱們相識多年,是老朋友了。

不必拘謹,不過是一次尋常會面。

卡洛,你也一樣,這次可多虧了你的好點子,哈哈。”

卡洛嘴角上揚,謙遜地回應:

“教皇陛下過獎了,您登上這神聖之位,是眾望所歸,是上帝的旨意。

您的聖德如光芒,照亮世間。能為您分憂,是我的福分。”

沃爾特見此情景,適時開口:

“教皇陛下,此次前來,我有一事相求。

我有意認卡洛為養子,懇請您能為我們主持這彌撒儀式,在您的祝福下,讓這份親情得到神的庇佑。”

教皇聞言,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我記得沒錯的話,卡洛,你父親是佛羅倫薩的執政官喬瓦尼。

佈列納可是這世間舉足輕重的貴族世家,波西託在義大利也是聲名赫赫,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沃爾特一臉誠懇,認真解釋:

“我打算把女兒凱瑟琳許配給卡洛,日後也想把我的財產都留給他們。

但我期望能有繼承佈列納家族血脈的外孫。

可卡洛家世同樣顯赫,正因為如此。

我自然不能讓他以入贅的形式成婚。

為避免日後財產繼承起紛爭,還望您能施以援手,老朋友。”

教皇沉思片刻:

“沃爾特,你的情況我十分清楚,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

畢竟佈列納這樣的族名,要是在你之後斷絕也實在可惜。

能為你們主持這儀式,我深感榮幸。

不過,卡洛,我還是想問問你,你可真心願意?”

卡洛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神色篤定:

“教皇陛下,我深思熟慮過了,我心甘情願。

雖說成為法蘭西貴族會讓我失去在佛羅倫薩的政治權力。

但過往經歷讓我堅定了以佈列納的名義開啟新徵程的決心。

佈列納家族的純粹與榮耀,讓我向往,我渴望在這片新的天地裡,踐行自己的理想。”

教皇點了點頭:

“那行,你們把相關檔案準備妥當,每天清晨我都有時間為你們主持儀式。”

“教皇陛下,我還有個建議想向您進言,望您斟酌。”卡洛的眼眶微微泛紅,雙肩不住的微微顫抖。

“我懇請教廷能考慮冊封佈列納的讓娜為聖女。”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

“她在巴黎城郊被異端殘忍燒死,生前身為法蘭西元帥,為國家立下赫赫戰功,她的英勇和忠誠,值得被尊為聖女,成為人們信仰的楷模。”

沃爾特轉頭看向卡洛,眼中滿是不忍與支援,又望向教皇,神色誠懇:

“教皇陛下,讓娜的事蹟令人動容,她完全當得起這一殊榮。

她在戰場上的颯爽英姿,面對異端時的不屈,都彰顯著非凡的勇氣與信念。”

教皇眼中浮現出一絲欣慰:

“謝謝你,卡洛,提出來。

其實讓娜的封聖之事,我近期就打算在樞機主教會議上提出。

她的犧牲,是為了守護我們共同的信仰,這樣的英雄,理應被追封為聖。”

卡洛內心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著教皇的眼睛:

“教皇陛下,還有一事,我心中實在難以釋懷,懇請您斟酌,能否取消佛蘭德斯的絕罰令?”

教皇一聽,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眉頭緊緊皺起,眼中閃過一絲慍怒:

“卡洛,念你年輕不懂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莫要再跟我提法蘭西王國的事。其中的利害關係,不是你能輕易理解的。”

沃爾特也急忙上前一步,側身擋在卡洛身前,微微欠身,輕聲提醒:

“卡洛,不敢亂說。”

“教皇陛下,這和法蘭西王國沒有任何關係!”卡洛卻倔強地挺直腰桿,眼眶裡蓄滿了淚水,身體因激動與難過而微微顫抖,態度異常堅決。

“佈列納的讓娜,她本要成為我的妻子,她的笑聲,她說話時的樣子,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現在,她卻不在了!”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

“我作為佈列納家族的人,必須為她,為那些無辜的佛蘭德斯人說話。”

“兩年前,我和讓娜在佛蘭德斯與英格蘭人打仗。

我也認識很多佛蘭德斯人,這次發生的事我完全知道。

所以,我想我有足夠的資格說,我瞭解佛蘭德斯人。

而這次,讓娜也絕非被佛蘭德斯人所抓捕。

若您是因為考慮到他們所謂抓捕讓娜的惡行,而不肯取消絕罰。

那我懇請您,千萬不要讓他們承受這無端的懲罰。

讓娜她心地善良,我堅信,她在天堂也不願看到無辜之人因她而受苦。”

卡洛的語氣中滿是懇切的哀求,他向前跨出一步,那姿態彷彿下一秒就要撲到教皇腳下。

“若您是顧慮佛蘭德斯人反抗自己的伯爵和國王,而不肯特赦他們的過錯。

我同樣懇請您,看在佛蘭德斯被絕罰已長達五年之久的份上,解除那禁聖事令的枷鎖。

讓佛蘭德斯能夠重新沐浴在聖恩之下。

如今,佛蘭德斯已與法蘭西簽訂了停戰協議,從協議內容來看,他們也已然退出了英格蘭人的聯盟。

這五年間,佛蘭德斯的教堂空寂,聖禮缺失,人們靈魂乾涸,信仰搖搖欲墜。

這樣的考驗,已經足夠漫長、足夠沉重了。

教皇您智慧超群、能力卓越,絕對是有史以來最有能力的教皇之一。

您的慈愛應如陽光般普照大地,應當讓世人都能看到您的仁慈。

懇請您,給佛蘭德斯一個重生的機會,讓那裡的靈魂得以重煥生機。”

說到動情之處,卡洛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滑落。

他的聲音也變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滿心的悲慼與無盡的哀求。

教皇聽了,神色動容,輕輕嘆了口氣:

“你所言不無道理,我會重新考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