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自己和自己的對話 2

深邃的黑暗之中，巨門矗立，其上繁複的符文流轉著暗紫色的光芒，不時照亮倚在門上的羅修和背靠著的妮卡。

“嘩啦——嘩啦——”

海浪衝擊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來，很難想象一個人的記憶要龐大到什麼程度才會匯聚成一片海洋。

羅修現在很想知道，自己的金手指是從哪來的，從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來看，之前的【引者】並不具備這一點，偏偏到他這就出現了。

同樣的，之前的【引者】一直能夠保有相應的記憶，可到了他這所有的記憶就被封鎖了。

他想了解這一千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妮卡的故事已經講完了。

在她六百多年的記憶裡，關於【引者】的事情其實寥寥無幾。

這也恰恰是這件事情可笑的地方。

她六百多年的等待，不過是起到了一個轉交的作用，羅修側頭看向她，正好發現妮卡也在看自己，兩人的眼神對視上，羅修沒有在她的眼裡看見半點憂傷，清徹地像是一汪陽光下的湖水。

她給了羅修一個微笑，那汪湖水就彷彿在微風吹拂下淌出碎金。

羅修腦海中，彷彿有些當年被抹去記憶的殘留在復現，他好像突然懂了當年的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封鎖自己的記憶。

一個人，在他本質還是人的時候，無論是誰，在一千年時光的洗刷下，都會變得不像自己。

或許這其中不需要多大的伏筆和多高明的謀劃，當年的自己只是想讓自己回到剛開始的時候。

“【引者】大人，您考慮好了嗎？”

妮卡輕聲開口，並不是在催促，而是提醒羅修，在她下意識看來，她很快就要被白色連衣裙帶入下一次輪迴，擔心沒辦法將羅修之前交代給她的事情辦完：“像我之前所說的一樣，即使您不選擇之前的記憶，您也一樣能夠以另一種方式瞭解到一切。”

羅修深吸一口氣。

是的，他得做出選擇。

事實上這個選擇也並不難做。

“我選擇另外一種方式。”

羅修輕聲開口。

以他現在保有的記憶，並不願意直接透過記憶灌輸的方式來恢復過往，那樣的方式會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即使所謂的另外一個人，其實是過去的自己。

這也就是這個方式的缺點所在，當年的【引者】用這個方式封鎖記憶，應該也會考慮到這一點，沒有人會願意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

所以他相信，【引者】既然給自己了一個選擇，那麼另外的方式應該就是他想讓自己選的。

過去的自己必須要相信現在的自己能夠看出來這一點，這個方式才能夠完成閉環。

“好。”

妮卡微微一笑，手心有微光綻放，伸向羅修：

“【引者】大人，您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羅修點點頭，在妮卡手心微光綻放的瞬間，他體內的混沌力量就如同被吸引一般沸騰起來，他分離出一點，形成一顆灰白色的光球，落向妮卡手心的微光。

在微光和灰白色光球觸碰的瞬間，整片夜幕都開始劇烈波動起來，一股強大而又扭曲的力量綻放開來，如末日和新生在同一時間發生，掌管毀滅和生命的祭司在左右高歌，歌聲迴盪之時，一道身影遠處緩緩不可知之處走來，隨著他每一次邁步，整片夜幕都開始顫動，彷彿是偉大存在的降臨。

那道身影也隨著靠近逐漸變得清晰，最後在羅修和妮卡面前停下腳步，徹底凝實。

他長著一頭和羅修一模一樣的金髮，只是不如羅修那樣向前垂落，而是一絲不苟地向後梳了個背頭，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年紀，身上穿著一件汲地的黑色禮袍，身形高大，只比羅修矮上一點點。

他臉上和羅修一樣帶著笑容，卻不像羅修那樣燦爛，讓人挪不開眼，而是一種更加溫和的笑容，如果將羅修的笑容比作透過玻璃窗折射的陽光，那他的笑則更接近於一種壁爐恰到好處的火苗，靠近不會覺得炙熱，只會覺得溫暖。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你叫什麼名字？”他看著羅修，淡金色的眼眸中目光帶笑，是真的在因為看到羅修而覺得開心。

“羅修。”

羅修在看到眼前這個身影的瞬間，就確定了他確實是曾經的自己，那種靈魂上因為吸引靠近而引起的共鳴不會說謊：“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拉克爾，穆斯，吉姆……我有幾十個名字，你想聽哪個？”

那道身影，【引者】，說著，笑容露出一絲不符合年齡的狡黠。

“無所謂，我只是想聽聽看，之前有沒有比我這個名字好聽的名字，現在看來，還是我這個名字最好聽。”

羅修同樣狡黠一笑。

話音落下，兩人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笑了起來。

距離一下被拉近。

即使從未謀面，但這跨越時空的對話並沒有什麼陌生感。

“【引者】大人，您還記得我嗎？”

一旁，妮卡在看到【引者】出現的那一刻已經熱淚盈眶，此刻鼓起勇氣向【引者】開口。

“好久不見，妮卡。”

【引者】轉過身，正對著妮卡，羅修眼中【審視】顯示，面前這道身影周身出現了極為複雜的情緒波動，但這一情緒波動稍縱即逝，他露出溫和的笑容，伸手觸碰向妮卡的額頭。

在妮卡感動的眼神中，一股魔力盪漾開來，她直接昏了過去。

羅修看著這一幕，陷入了沉默。

對面的【引者】轉過身，看向羅修，微笑道：

“你不認同我所做的嗎？”

羅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妮卡等你等了很久。”

他手中浮現出一張毛毯，輕輕蓋在妮卡的身上，同時手中溫和的白色光芒綻放。

【引者】失笑道：

“你果然不認可我做的。”

“不過也對，你應該也很難認可我做的，不然的話，你就會選擇推開這扇門了。”

他走到門前，伸手觸碰向那門上的繁複雕紋，在接觸的一瞬間，暗紫色的流光於門上大放，不斷閃爍，似乎為了【引者】的到來歡呼雀躍。

羅修輕聲道：

“這是你的東西，理應你來拿走。”

【引者】轉頭看向羅修：

“我就是你。”

“現在還不是。”

【引者】聞言，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起來。

羅修並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審視】顯示他是真的很開心，雖然羅修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開心什麼。

“言歸正傳吧，羅修，我這麼叫你可以吧？”

【引者】聲音緩和，似乎在徵求羅修的意見。

羅修點點頭：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我有半天的時間，可以來回答你。”

【引者】伸出手，蹲下身子，將一塊水晶放在地面上：

“如果時間不夠，等我離開之後，你可以透過水晶把想知道的事情看完，這裡面記錄了我九百多年來所經歷的事情，你可以用觀看的方式來獲取記憶，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像開啟這扇門一樣在記憶的沖刷下變成我。”

【引者】似乎完全瞭解到羅修在想什麼，連給水晶都是羅修最能接受的方式。

但羅修走上前，直接將水晶收了起來，這個動作有些出乎【引者】的意料，他看向羅修，深邃的眼眸有經過歲月沉澱的光芒閃爍：

“你和我想的有些許變化。”

羅修搖搖頭：

“應該是和記憶裡的你有些許變化才對吧。”

【引者】笑了起來：

“不愧是我，竟然靠著自己想明白了這件事情。”

是的，【引者】也沒辦法完全預測到羅修會怎麼做，否則他也不會佈下那麼多後手，他之所以能夠推測羅修的所作所為，是因為他按照記憶中的自己進行推測的。

那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毫無依靠的，對一切抱有警惕的自己。

他在羅修的眼中，是過去的羅修。而羅修在他眼中，同樣也是過去的他。

“第一個問題，開始提問吧。”

【引者】背靠著大門坐下，就坐在妮卡的旁邊。

“你知道我現在的金手指是什麼嗎？”

羅修同樣也背靠大門坐下。

以妮卡為分界，這扇門上靠著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

只是很難說到底誰是過去，誰是現在。

“加點，對吧？”

【引者】微笑開口。

“所以，這個金手指是你留給我的？”

【引者】搖搖頭，看向夜幕的眼神中滿是回憶：

“當然不是，如果我有創造這麼強的金手指的能力，應該早就帶著多蘭特走出去了吧。”

他扭過頭，視線越過沉睡的妮卡，落到羅修的身上：

“一開始就問這麼尖銳的問題，所以準備好了嗎，迎接真相。”

說完，不等羅修回答，他繼續道：

“就當你準備好了吧，反正時間也不多了。”

“借你的力量用用。”

他伸出手，那股灰白色的力量在羅修的允意下向著他飄去，瞬間在天空中繪出一幅畫卷。

畫卷上，是和現在長得很像的羅修。

只不過比現在要矮許多，也要瘦弱不少，就如同羅修剛來到這的第一天。

他站在地面上，四處張望著附近的一切，感受著這個世界的奇妙，旁邊，是田野，樹林，村莊。

“看出什麼了嗎？”

羅修點點頭，這並不難：

“看起來絲毫不慌張，就像是，知道自己會穿越一樣。”

同時，他腦海中也有一些相應的記憶，在看到這副畫面的時候緩緩浮現。

這段記憶太過久遠了，浮現的很慢，對於羅修而言，就像是自然而然地觀看了一部電影一般，沒對思維造成任何影響。

他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確實沒有多慌張，即使突然來到這個世界，也很沉穩，就彷彿這並不是第一次穿越。

【引者】點頭：

“因為這不是我，也不是你，也不是當時的他，第一次穿越。”

“這個世界，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就像是一個副本一樣，完成副本之後我就可以順利返航。”

“單人任務，任務型別：扮演型別，任務要求：帶領多蘭特走出神遺之地。”

【引者】斷斷續續地念出一些句子，看向羅修：

“關於具體的細節，我也想不起來了，這個世界屬於很強的小世界型別，難度係數很高，遮蔽記憶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只記得，在穿越之前，我應該是某個玩家一樣的角色，強制在各種世界穿梭，完成任務。”

“當時的我應該已經有了一些名氣了，以謹慎行事而著稱，在玩家群體中有些威望，這個世界是我的進階任務。”

“但……這個世界任務的難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

“即使我擁有系統給予的加點和百次重生，但在瞭解了這個世界的背景過後，我仍然覺得難以完成。”

說著，他看向還在消化這個驚人資訊的羅修，輕聲道：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當時的多蘭特，沒有我埋下的任何伏筆，魔物遠比現在強大，整個多蘭特甚至一個七階都沒有，最關鍵的是，有三尊全盛時期的魔族坐鎮，對多蘭特虎視眈眈。”

“沒有【奴役】，沒有【審視】，也沒有【點物】，【交易】，沒有系統訓練過的騎士團，沒有成體系的學院，整個王國都被籠罩在陰雲之下，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直接利用加點這個金手指莽過去？”

羅修沉思之後，搖搖頭：

“重點不在於加點這個金手指，而是在於重生。”

話音剛落，他看見對面【引者】的眼眸明顯亮了亮。

羅修繼續道：

“正常的重生作為金手指，重生100次或許可以莽過去，但顯然，你所擁有的重生的弊端在於，你重生了，但事態是在不斷發展的。”

“時間不會回溯。”

“所以，以你當時的性格而言，你先考慮的，應該是如果你一路莽過去，很快就會暴露在那三尊全盛時期的魔族面前，一旦你不敵。整個多蘭特會瞬間覆滅。”

“而且還有更加糟糕的情況，如果你被他們察覺到可以透過擊殺魔物而變強，並且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這個印象，等你下一次重生的時候，但凡你露出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很快就會將你扼殺在搖籃裡。”

“基於以上幾點，你最先考慮的問題應該是兩點，第一，怎麼遏制住那三尊魔族，第二，你需要鋪墊，做千年的時間做鋪墊，並且在最後尋求一次爆發。”

羅修說完，【引者】笑了起來，他看向羅修，笑容溫暖如寒夜中的篝火：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