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東郡眾官員極力挽留之下,馮雁在次日又逗留了一天。
主要是在河東郡學宮與本地鄉紳座談。
其實就是講學,或者說普及教育。
因為馮雁的文章影響力極大,只要是讀過的人,無不折服。
包括與馮雁一起比試的學子。
看著侃侃而談的馮雁,底下坐著的學子:裴慬、柳言、柳信、薛青、呂惑、王良等人無不豔羨,甚至有嫉妒之色。
“老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治理一郡同樣如此。首先要根據州郡的特點,如地形地貌、生產作物、河流水道、季節氣候、本地資源以及相鄰州郡的資源,甚至所處國家、周圍鄰國的情況等,針對性的作出發展規劃和目標。”
馮雁喝了一口煮茶,吐出茶渣,眉頭微皺,繼續說道:
“有了規劃和目標,才能做出發展計劃,與烹煮菜餚一般,有序推進方可做出美食。胡亂施為可能把菜餚做糊了,一家人就得餓肚子了。”
隨意指了一個人,馮雁問道:“如果不放水,便開始烹煮粟米,會不會把粟米烤糊了?”
被問之人正是說過馮雁壞話的王良。
前些日子,王良與眾學子在官道河邊散步,曾說馮雁當上少府少監,是因為與苻堅不清不楚的同志關係。
王良聽到馮雁問自己,一時間有些詫異。
扭頭看了看四周,端坐之人不是官員便是各家族有頭有臉之人,自己能來參加座談,得虧家族實力在河東郡勉強能排上號,而且本家對裴家極盡攀附。
有些拘束地輕咳一聲,王良沉思片刻回道:
“放水……哦,粟米沉於釜底,距離火源近,應該會烤糊。”
“啥?”馮雁很意外,怎麼會有如此奇葩的答案,這特麼,純粹牛頭不對馬嘴。
王良周圍的人大多面露鄙夷之色,但也有不少人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裴慬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跟屁蟲,低聲斥道:“勿要多言!”
對於馮雁的問題,裴慬也不知道答案,但是裴慬明白一個道理,對於自己未知的問題,只要含糊其辭,答應一聲,或者是點一下頭即可。
你總不能追著別人問吧。
裴慬看著眾人不同面色,有鄙視、有好笑、有贊同,知道王良所說的答案肯定有問題。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表情。
如果回答錯誤,自己作為主子,臉上也無光。
馮雁嘴角歪著、眼睛一睜一閉,看著王良問道:
“這位兄臺,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王良是也。”
“王良?”馮雁暗自好笑,這要是西漢謀臣張良在跟前,估計一巴掌就扇過去了。大家都有一個“良”字,但認知的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王良兄,其實你的名字改成“王莠”更好。”馮雁好笑的諷刺了一句。
“王莠?為何改名?”王良還沒反應過來,疑問道。
此刻,不遠處的學宮院長柳傑,早已暴起,站起身指著王良斥道:“你……快出去!”
見王良一臉迷茫和吃驚,柳傑更加生氣,走過來一巴掌打在王良後腦,直接開罵道:“如此劣徒,快滾出去!本學宮沒你這樣的學子。”
王良頓時有些氣結,大聲道:“孟子曰:君子遠刨除,我沒做過飯怎知粟米會不會糊?”
柳傑嗤笑一聲罵道:“不學無術之輩!”
伸手指著王良繼續道:“君子遠刨除”乃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意指:孟子勸誡齊宣王實行仁政,君王應品德高尚,心懷仁愛治國,你卻斷章取義,以為“君子遠庖廚”便是不做飯?真是良莠不分!”
裴慬轉過身也低喝道:“快出去!”
王良聞言,臉色羞紅,只得悻悻起身離去。
馮雁好笑一聲方才明白,為何有些人贊同王良的話,原來是受到“君子遠庖廚”思想的影響,所以不屑於進廚房做飯,因此很多男性根本不懂烹煮之事。
學院內,郡守裴珪、郡丞柳憑並不在場,此刻正在郡府與人談話。
裴珪看著各處鹽坊遞交的奏報,臉色不由露出欣喜之色,感嘆道:
“馮少監真乃奇人也,文章中所言提純之法,非常有效!各處鹽坊依照文中所言,確實提純出細白的精鹽,而且沒有苦味。以後我郡產出的精鹽獲利極大,對整個河東郡有不可估量的益處,此法將造福我郡百萬民眾,甚至對食用之人也是益處良多,可造福千萬之眾。”
有了這麼優質的精鹽,不管在哪裡交易,都能獲得極大好處,那些北方的草原人,總不願意交換優良的馬匹,有了這些精鹽,不信他們不交換。
看了看低頭不語的薛強,裴珪使了個眼色,柳憑微微點頭開口道:
“薛家主,我與郡守大人已經知悉了你薛家與馮少監的恩怨。”
“馮少監對我郡有大恩德,而且那些治國之道也讓我等大開眼界,依法而行必會強盛我郡。對了,那些農具我也看過,堪稱驚世之作,有了這些農具,我郡糧食產量怕是要翻上幾倍!嗯……幾倍都不止!有的工具甚至可以惠及修繕渠道、建立房舍、開山鋪路等,實在太有用了。”
見薛強依然不言語,郡守裴珪有些怒意道:
“我已派人打探清楚,衝突之事本就是你薛家人有錯在前,竟敢攜帶武器前去尋仇?薛家主,你薛家之人敢行刺京師要員,這與謀反有何不同?難道你薛家真的要造反?”
這時,柳憑的臉色也陰沉下來,言道:
“薛家主,雖然你薛家崇尚武力,但是你能與整個河東郡抗衡嗎?況且我郡多有朝廷暗探,恐怕衝突之事早已上報朝廷。馮少監乃苻天王寵臣,如果朝廷真的派兵討伐,殃及的可不是你薛家鄔堡,而是整個河東郡!”
柳憑剛說完,裴珪又沒好氣的補充道:
“聽聞是你逼迫馮少監參加我郡“舉賢”活動,如今他也參加了,而且文武卓絕全身而退,你沒有藉口再為難人了吧。況且,你派兵拘禁之事,不知朝廷是否知曉,能否善了還未可知。如果天王怪罪,你可知其中厲害?”
薛強聞言,肩膀微動,輕嘆道:
“二位大人,此中厲害,我薛強自然明白。請放心,我薛家受河東郡眷顧,得以在此生息。定然不會做出對本郡有害之事。”
聞言,郡守裴珪與郡丞柳憑長出一口氣,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個薛家真要亂來,裴珪與柳憑,會毫不猶豫地集合本地力量,聯合剿殺薛家。比起整個河東郡的安危,薛家真不算什麼。
即使武力強悍,但與整個郡府的軍事力量相比,還是有差距的。
最起碼人數遠大於薛家軍。
三人談完正要起身,忽聞差役來報:“二位大人,朝廷有人來訪。”
裴珪與柳憑聞言,立即起身回道:“快請!”
二人剛想出去迎接,一道身影已經快步走來,裴珪與柳憑對望一眼,皆感詫異。
朝廷的差使,一向派頭十足,沒想到這次來的人卻不顧威嚴直接衝了進來。
什麼時候,京官變得這麼謙卑了?
來人進到郡府門廳,見兩人站在對面,急問道:“你二人誰是郡守?”
裴珪上前一步施禮道:“在下正是郡守裴珪,不知大人……”
來人面帶厭煩,又有些急迫地回道:“吾乃門下省黃門侍郎韋華,馮雁馮少監在何處?”
聞言,裴珪與柳憑大吃一驚,沒想到朝廷這麼快派人來了。而且派來的竟是赫赫有名的韋華!
韋華在秦國可不是小人物,反而威名赫赫。
建元十四年,公元378年十二月,正是秦軍攻打襄陽城的那年。
苻堅曾派遣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嚴厲責備大將軍苻丕,也就是苻堅的長子,並賜給丕劍,表示:“來年春天若不獲勝,可自裁,勿再面見我。”
韋華雖只是黃門侍郎,但行事果決,頗有威名。
敢問整個苻氏秦國,有幾個人敢斥責大將軍苻丕?
“噠噠噠……”韋華的幾名隨從,此刻也跑了進來。
“大人,我等放置馬匹所以慢了一步……”一名隨從喘氣說道。
韋華根本沒看隨從,只是焦急地盯著裴珪。
裴珪臉色微白急忙說道:“大人勿要著急,馮少監正在本縣學宮與當地名紳交談。”
柳憑悄悄抬頭看了看韋華,身體也有些打顫,補充道:
“韋大人,馮少監一切安好,請勿擔心。昨日,我們還宴請了馮少監,相談甚歡。”
柳憑見到韋華,不得不緊張,一是韋華威名在外,二是官職相差太大。柳憑面對韋華,相當於一個地區級副市長,見到了中央辦公廳副主任,而且黃門侍郎之所以叫“黃門”,是因為黃門代表皇宮,是皇帝的近臣。
一個經常跟在皇帝身邊的人,誰見了不害怕。
在長安城,馮雁與韋華可是老相識,二人一同參加過很多朝會及聚會,這次出行前,與韋華、徐嵩、趙義等人還同飲餞行酒
此刻,就連一旁的薛強也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而且對馮雁的地位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傳話這種事,派個普通官員,甚至是驛差便可,沒想到朝廷派了這麼高階別的官員。
雖然薛強不認識韋華,但從裴、柳二人的恭敬態度,也看出來官職不低。
裴珪、柳憑二人帶著韋華急匆匆走了,根本沒看薛強一眼,畢竟薛家對於河東郡來說只是外來戶,只不過有些戰力而已。
學宮內。
馮雁講完治理之道,在座眾人無不驚駭,有些名詞和理念,遠不是這個年代的人所能想到的,而且所說的治理方針、因地制宜等措施,光是聽著,就覺得不凡。如果真的實施,眾人覺得,河東郡恐怕要起飛了。
眾人正聊得火熱,裴珪、柳憑帶著韋華踏門而入。
韋華疾步走到近前,見馮雁並無異樣,終於撥出一口長氣。
從長安到河東,一路風塵僕僕、可把韋華給累壞了。
馮雁驚訝地看著韋華疑問道:
“韋兄?你怎麼到河東郡了?”
韋華抹了抹汗珠,圍著馮雁轉了兩圈,開口問道:“馮老弟,你沒事吧?”
“啊?啥事?我能有啥事?”
“有無受傷或者遭人欺辱?”
“哦?哈哈,沒事,讓韋兄記掛了。”馮雁有些意動,沒想到這位仁兄這麼關心自己。
“好!如此甚好!咱們出去吧,有事要說。”韋華拉著馮雁就走,根本不管在場的眾人。
馮雁有些歉意的告罪一聲,跟隨韋華到了外面,
裴珪與柳憑正要跟著出去,被一位族老喊住。
“二位大人,來者何人?”
裴珪與柳憑相視一眼苦笑道:“來人為京師門下省黃門侍郎韋華韋大人。”
“啊?這麼大的官……來我郡有何事?”那名族老詫異道。
“為馮大人而來!族老,改日細談,現在可不是閒談的時候。”裴珪神情嚴肅、低語道。
“哦,那就快去招呼吧。”族老神色一凜,似乎想到什麼。
“什麼?讓我現在回長安?”正與韋華交談的馮雁大吃一驚。
韋華點點頭說道:“陛下聽聞你在河東郡與本地人衝突,擔心出事,於是急招你回去。老弟,你可是聖恩獨寵啊。”
此刻,韋華真有點羨慕眼前之人,年紀不大身居高位,又被喜歡人才的天王聖眷優容。而且滿腹才華,那些發明的奇奇怪怪之物,韋華沒少去觀摩。幾乎每件物品均心思巧妙,對國家和民生,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私下裡,韋華與徐嵩、趙義、王永等好友,曾探討過多次,對馮雁發明的事物皆感驚詫,同時驚為天人。
看著韋華關懷的眼神,馮雁有些無語。
感動的同時,又有些犯難。
“不行,現在不能回去!”想了想,馮雁直接拒絕了皇令。
“啊?”韋華臉色一變驚問道:“老弟,你這可是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