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孚一邊不好意思地解開紫兒身上的繩索,一邊朝她送去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

紫兒揉了揉痠疼的手腕,圓圓的臉蛋朝旁邊移開,口中輕哼一聲,顯然是對李孚有了些小情緒。

“壞了,得哄。”

李孚嘴角輕輕一抽,紫兒這個樣子,自己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

他轉身看向林步吟,林步吟卻只是饒有興致地掃了自己一眼,而後嘴角止不住地輕笑起來,低頭幫他處理起傷口來。

這也難怪,都是被捆在屋簷上,李孚非但沒有多看紫兒兩眼,反而給她餵了一嘴狗糧,這小婢女平日裡就多有不忿,而今經過鄧黎陽這麼一恐嚇,自然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李孚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看著眼前撅著小嘴的紫兒,低聲道:“這次是我估計有誤,讓你們受驚了。”

“今晚我幫你們做飯吧。”

聽到這句話,小婢女的眼睛猛然一亮,旋即似乎又察覺到什麼,再次輕哼一口氣,歪頭轉過去。

見狀,擦拭藥粉的林步吟不禁偷笑起來,笑聲傳到李孚的耳朵裡,他也只能無奈地苦笑一聲,繼續加碼道:

“想要什麼,你們去選。”

紫兒這才心滿意足地轉過來,兩隻眼睛彎得宛如兩輪殘月一般,笑眯眯地湊到李孚身旁:

“那郎君,紫兒想要那個什麼鍋。”

“火鍋?”

“對對對!”紫兒立馬雀躍地蹦躂起來:“就是這個!”

“饞死你吧。”

李孚伸出大手,沒好氣地覆蓋在紫兒的腦袋上,用力地晃盪了好一會,隨後站起身,同林步吟對了個眼神:

“對了,別把我的身份抖出去。”

“什麼身份?”

林步吟聽了這雲裡霧裡的話,不禁疑惑地問起來。

李孚眼神微微眯起,自己在丐幫和五蛟幫那裡,用的都是林步聲這個假身份,這件事情還沒給林步吟他們交代呢。

而後,他快速將此事朝基恩解釋了一番,林步吟美眸中滿是疑惑,歪頭問道:“你怎麼用長兄的名字?”

“說來話長,”李孚又晃盪了幾下紫兒的腦袋,繼續道:“有時間我再給你細說,不過千萬不要露餡了。”

“你放心吧。”林步吟點頭道。

紫兒捂著雜亂不堪的頭髮,滿臉委屈地看向林步吟“姑娘,你看看他!”

此時,李孚已經跑向花時淚那邊。

林步吟則是噗嗤一笑,望向後院的方向:

“跟我去把其他人也放出來吧,他們可都還在擔驚受怕呢。”

另一邊,李孚站到了花時淚身後,他正一臉擔憂地看向院落當中。

“老花,你怎麼這麼一副緊張的樣子?”

“李兄弟,我是害怕丐幫的弟兄們受傷啊。”

花時淚見李孚終於處理好了林步吟那邊的事情,急忙朝他說道。

李孚微微頷首,看向院落當中,不禁笑了出來,默默低聲道:“沒成想這次來的熟人還挺多。”

只見戰場當中躺下了不少死屍,大部分都是那些困獸猶鬥的邪道留下的。不過在刀光劍影當中,一個左右騰挪的身影則顯得極其扎眼。

“白將,你人呢!”

癩子頭大喊兩聲,但一片混亂之下,他也找不到白將的身影,反倒是險些被幾個邪道傷到。

看見劈頭蓋臉落下的刀光,癩子頭驚叫一聲,身子左右擰起,以一種極為詭異的身法躲開了兩個震宮邪道的短柄斧。

感受著斧風的威脅,癩子頭頓時嚇得臉色煞白,邁開雙腿逃走。

兩個邪道面面相覷一會,其中一個開口道:“六郎,我們還追麼?”

“那人是個不會武的,殺了他!”六郎心念一定,提著斧子朝癩子頭衝過去。

跑出幾步的癩子頭回頭一看,但見兩個邪道窮追不捨,而其他丐幫的人都離他稍遠,實在是鞭長莫及。

“莫非我癩爺今日要折在這裡?”

癩子頭一陣慌亂,竟摔倒在地上,眼看短斧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他滿臉驚慌地大喊道:

“來人救命啊!”

“癩爺我把值錢東西都交給你!”

而後,癩子頭緊緊閉上雙眼,等待著邪道的出手。

許久,他身上也沒有感受到疼痛,這才小心翼翼地睜開半隻眼睛,卻看見邪道僵硬的臉正懸停在自己面前,嘴角還在不斷滲出血液。

“鬼啊!”

癩子頭驚叫一聲,連連向後撤去。在地上挪動片刻,他才發現邪道身後站著的持劍人,怔了半晌,他才難以置信地說道:

“林郎君?”

“怎麼會是你!”

李孚抽開龍泉劍,那兩個邪道這才僵硬地倒下去,隨後他瀟灑地看向癩子頭,輕聲笑道:“癩子頭,點點身上有什麼值錢東西。”

“等這裡的事辦完,我可要找你討啊。”

說罷,李孚甩幹劍上的鮮血,朝院落的戰場中衝過去。

癩子頭這才回過神來,衝李孚大喊道:“開個玩笑嘛!”

“要錢沒有,爛命一條!”

正在他得意的時候,從砍殺聲中傳來一道笑聲:“也成。”

癩子頭當即傻眼,看著遊走在邪道當中的李孚,不禁破口大罵道:“奸商!”

李孚方才力拒鄧黎陽的表現,早已深深印在那些邪道的心中,再加上攻克丁歸帆的名聲,那些邪道都已經對李孚諱莫如深。

而今與他交手,本就是強弩之末的一眾邪道自然頃刻間潰不成軍,紛紛擺脫追殺,跳牆逃跑。

“窮寇莫追,白兄弟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吧。”

本想衝出去襲殺的白將聽到這道聲音,停下了衝出去的腳步,扭頭看向李孚,拱手謝道:“多謝林郎君提醒。”

“應該的。”

見到邪道都已經散盡,花時淚這才提溜著藥包衝出來,搶救起在地上呻吟的丐幫幫眾。

李孚看著花時淚僵硬的胳膊,眉頭微微皺起,一把拉過白將低聲問道:“白兄弟,老花他出了什麼岔子?”

花時淚也同他一起在遊道人手底下受訓,即使他的天資不高,但一身武功也應當與白將相當,怎麼會一直躲在後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袍澤衝殺?

見李孚已經發現花時淚的不對勁,白將索性就不再掩飾,沉聲道:“花兄弟前些日子,出了點意外……”

話還沒說完,白將的聲音便被一聲怒吼打斷:

“今日算你們兩個陰損,我們擇日再戰!”

李孚循聲望去,只見鄧黎陽捂著淌血的胳膊,手底下正是一道深及白骨的傷口。而後他縱身一躍,如同一陣黑風般掠過院落,頃刻間便不見蹤影。

“他還剩不少氣力,卻把這些能耐用來逃跑,看來段大哥和蘭前輩合力之下,鄧黎陽可是吃了不小的虧啊。”

李孚這樣想著,望向蘭斯年二人,他們身上果然沒有什麼大的傷口,還大笑著看向鄧黎陽離開的方向,許久才跳下屋簷。

“老蘭,這麼多年未見,你的武功可精妙了不少哇。”

“咱都是隨意玩玩。”蘭斯年笑道:“哪像卓林你,直接將海寇一窩掃盡。”

段卓林自負一笑,而後看向李孚:“這裡面,還有林小郎君的功勞哩。”

“若不是他深入虎穴,我們也沒那麼容易弄清楚吳令光的底細。”

“哦?”

蘭斯年眉頭一挑,配合李孚演起戲來:“看來林郎君果然膽識過人。”

“那是,”段卓林大笑著拍打起李孚的肩頭:“此番,真沒想到你能把他也帶來。”

“這樣,事情也能多一個幫手。”

段卓林口中的事情,應當就是丐幫幫主之爭了。

李孚眼神又不著痕跡地遊離到蘭斯年身上,沒想到這傢伙編瞎話也有一套本事。

當初船難之後,還是他把自己救下,自己才能上到五蛟幫二幫主太史營的船上。沒成想現在還能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李孚嘴角一咧,同蘭斯年二人行了一禮,繼續問道:“老花到底出了什麼意外?”

白將這才繼續道:“花兄弟前幾日出門時……被淨衣派的人襲擊,傷到了手臂。”

“什麼?”

李孚瞳孔微微顫動,淨衣派再怎麼說,也是丐幫的弟子,竟會對同幫的兄弟下手!

“是我的失職。”段卓林語氣沉重道:“花小子他,險些再也不能行醫了。”

“也是為了救他,我才耽誤了這裡的事情,不然也不會被鄧黎陽鑽了空子。”

聽到這裡,李孚已經是雙拳緊緊攥起,同室操戈,向來是他所看不起的行徑。

而今不管是出於蘭斯年的人情,還是林步吟和花時淚的遭遇,都讓他不打算對這次奪位之爭袖手旁觀了。

此時,院落的大門被輕輕敲響,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進來:

“此地,可是林宅?”

李孚扭頭看過去,只見來人竟是與他們分道揚鑣的王縉,他不由得奇怪道:“王御史,你怎麼來了?”

“此事說來話長……啊呀!”

王縉剛剛行禮起身,便看到院落中一地的屍體,不禁嚇了一大跳。再看到李孚身上的傷口,也明白了他們的情況,頓時輕嘆了一口氣。

李孚同身旁的蘭斯年對視一眼,三兩步衝到王縉身前,低聲問道:“御史是同張前輩一道來的?”

王縉擦了擦臉上的汗,輕聲道:“正是。”

李孚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御史先同我去廂房,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

“好。”

王縉略一思索,便同李孚一道進了院落,在他們身後,跟著醉醺醺的張旭——這次可是真醉了。

待幾人來到廂房之後,一個婢女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身子還在不住抖動,手中托盤上是三杯清茶。

李孚眉頭一皺,問道:“此前怎麼沒見到你?”

那婢女躬身行禮道:“是林姑娘把我們放出來的。”

“姑娘說郎主乃是家中主人,待客也不能失了禮數,這茶還是姑娘親手泡的。”

李孚心頭湧起一股暖意,沒想到林步吟心中還處處支援著自己的事情。

這樣,有他打理那些丐幫的人,自己也能騰出精力來面對王縉了。

“呵呵,李郎君真是有位賢內助啊。”王縉低聲讚道。

“御史說笑了,”李孚低聲一請,而後問道:“我看門外護衛少了不少,莫非御史也碰到襲擊了?”

王縉的臉色驟然冰寒起來:“那些邪道竟然如此放肆,竟然敢衝撞賀侍郎的靈柩!”

“待今番回朝之後,本官定然要讓聖人多用些力氣,將這些邪道餘孽盡數斬滅!”

李孚心頭微顫,王縉這樣處事不驚的人都如此光火,看來那些邪道實在是太過囂張了。

但他心裡知道,王縉專意登門,定然不止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王御史此番前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李某嗎?”

王縉這才壓下心中的怒火,眼神不住地移向癱倒在椅子上的張旭:

“不知……李郎君同賀侍郎可有交情?”

李孚沉思片刻,接著說道:“一面之緣罷了。”

王縉臉上的表情登時沉重下來,低聲說道:“這……也算是命吧。”

“張前輩想要些侍郎的隨身物品用來憑弔,但侍郎的衣物器具都已經送往會稽陪葬,我這才想到李郎君這裡……”

要東西?

李孚看向醉眼惺忪的張旭,心頭突然想起些事情來。

當初賀知章同自己換酒的時候,不是給過自己一個金龜麼?

他連忙從包裹中掏出那枚金龜,遞到張旭面前:“張前輩,此物……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張旭的腦袋微微抬起,一眼便看到了那枚熟悉的金龜。他唇邊的鬍子不住顫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接過金龜,默不作聲地捧在掌心看了許久,眼角旋即淌下一抹淚花。

“正是季真的哇……”

猛然間,張旭吐出一口鮮血來,灑落在廂房的地上,宛如盛放的牡丹一般。

“張前輩!”

李孚和王縉都驚呼起來,連忙上前檢視起張旭的情況,卻被他一把制止。

“紙筆。”

“什麼?”

李孚同王縉面面相覷,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拿紙筆來!”

張旭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李孚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吩咐下人拿來張旭想要的東西。

林宅的書房中,還存著好些墨塊硯臺,正遂了張旭的意。

一張白紙鋪開在桌子當中,張旭有氣無力地捉起狐毫,浸在墨汁當中。

許久之後,他猛地睜開眼睛,提筆用力寫在紙上。李孚一眼望去,赫然是一篇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