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軺車是雙馬軺車,車身繪簡單菱形紋樣,配青銅車軎(wei)。

只有六級官大夫和七級公大夫可以乘坐雙馬軺車。

秦越人透過車駕看出這人的爵位不低,緊張的心緒穩定了下來,趕緊抬頭看向了官吏的髮髻。

秦朝男性發髻以偏髻為主,通常梳於頭頂右側或左側,鬢角修成直角,下方頭髮剃去。

由於秦國以右為尊。

地位較高的人,如果有軍爵者梳偏右髻,象徵軍功或貴族身份。

黔首庶民是偏左髻。

官吏的髮髻梳著偏右髻,髮髻的高度也比較高,更能確定這人的地位很高。

“請上吏給小人做主。”

秦越人立即長揖行禮,高聲喊道:“小人是發往驪山陵的一名戍卒,遇見了群盜黥夫,與兩名士伍一起捉拿了黥夫,卻被傳舍嗇夫彘搶功,還被汙衊是群盜!懇請上吏還我一個公道!”

捉拿黥夫!

官吏的神色訝異,仔細打量了一眼底層的戍卒秦越人,緩聲道:“黥夫是縱橫驪山一帶多年的大盜,你一沒披甲,二沒持弩,只憑赤手空拳,如何拿得下黥夫?”

不是他不信秦越人。

只是黥夫過於悍勇,驪山周圍的芷陽縣、新豐縣、藍田縣等數縣的縣尉率領數百名士卒,一起圍捕黥夫,都被他逃走了。

秦越人一人難道比得過數名縣尉和數百披堅持銳計程車卒?

過於匪夷所思了。

“胡說!”

彘瞧見官吏一臉的懷疑,神色大喜:“上吏不要聽他胡言亂語,這人是黥夫的同夥,由於分贓不均,突然砸了一下黥夫的腦袋,黥夫毫無防備的昏厥了,就被小吏撿了便宜。”

他主動貶低自己。

不是捉拿了黥夫,而是撿了便宜。

比起秦越人的說辭更讓人信服。

官吏皺著眉頭,看著各執一詞的兩人,沉吟了起來。

“呵!”

彘扭頭盯著秦越人,嗤笑道:“本吏是官吏,還是驪山一帶的官吏,你一個小小的戍卒,竟敢汙衊官吏,等著被斬首棄市吧!”

趙亥、吳戍卒一臉的憤恨。

兩人很快又是神色頹然,被彘唬住了,準備認命了。

好不容易抓到了群盜黥夫,沒有獲得官寺的賞賜也就算了,還被汙衊成了群盜的同夥。

“呵。”

秦越人冷笑一聲,臉上沒有出現一絲頹色,絲毫不擔心這場民告官的結果。

就算是在現代,民告官也不會有一個好下場。

很難告贏。

他現在是在古代的秦國,還是因為嚴刑峻法被稱為暴秦的秦國。

反而不擔心民告官的結果了。

秦朝正是因為嚴刑峻法。

專門設定了一個‘不直’的法律。

不直罪是專門針對官吏的一種刑法。

嚴禁官吏故意歪曲法律,或者包庇他人,以及徇私枉法。

官吏只要觸犯了不直罪,輕了免職、罰金,重了流放,甚至是死刑。

有了不直罪懸在秦朝所有官吏的頭頂。

乘坐雙馬軺車的官吏,不會因為彘同為官吏,就會包庇了他。

“此事......”

官吏沉聲道:“是非曲直到底是如何,你們隨著本吏一起去一趟芷陽縣的縣官寺,交給縣獄掾騰,進行審訊。”

“本吏是驪山陵的將作少府,主管驪山營的所有刑徒、戍卒,涉及到驪山戍卒,不能不管了。”

章邯?!

秦越人驟然抬頭,看向了乘坐雙馬軺車的官吏章邯,一臉的錯愕。

沒想到,他見到的第一個名人竟然是章邯。

一位幾乎重新再造了大秦的頂尖名將。

如果不是碰上了千年難得一遇的霸王項羽,擊潰了大秦最後的柱石章邯。

大秦就被章邯成功的續命了。

章邯的雙馬軺車調轉了方向,沒有前往驪山營,朝著芷陽縣的縣官寺趕去,身後計程車卒押著秦越人、黥夫、彘等人一起過去。

士卒虎視眈眈,手中的戈矛隨時準備刺向逃跑的人。

雙馬軺車停在了縣官寺的右塾,一般官寺門口的左右兩邊,都有一個房間,叫做塾。

塾,門外之舍。

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更衣所。

官吏在裡面更換官服和平時穿的衣服。

秦越人還沒有定罪,臨時關押在左塾,有爵位在身的彘關押在了右塾。

門口分別有幾名披甲士卒看守,左右兩塾只有一個正門,沒有後門,四面全是厚實的牆壁。

士卒守在門口,就能避免任何人逃走。

章邯一個人走進了縣官寺的大門。

芷陽縣的兩名長吏縣令、縣尉都不在,一個出去監督修橋鋪路了,一個出去巡視鄉里抓捕群盜了。

只有縣獄掾騰一個人迎了過來。

“上吏過來,有何事?”

騰是一副標準的獄吏打扮,鐵冠黑衣,嘴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上吏若是尋找縣令、縣尉兩位長吏,現如今應該在鄉里巡視,不在縣官寺。”

他見到了主管整個驪山營的上吏章邯,沒有一點曲意逢迎的諂媚樣子。

即便他只是縣官寺眾多曹掾中的一個。

騰見到了上吏章邯,依舊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章邯沒有半點的氣惱,反倒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聽說你的父親新喪,還能去遷陵縣赴任嗎?”

秦朝是以法治國。

法家主導的國家,天生厭惡儒家那套守孝三年的愚孝。

騰即將高升了。

他在芷陽縣的吏職是縣獄掾,主管主決獄平訟,相當於縣法院的院長。

騰還有幾天,就要去遷陵縣擔任縣丞,縣令的副手,主要負責協助縣令處理日常政務,包括文書處理、案件審理、稅收管理、勞役分配等。

也就是副縣長。

就在赴任的前夕,騰的父親去世了。

騰的偏右髻臉容,閃過一絲痛苦,父親新喪,就要從芷陽縣(陝西咸陽一帶)前往千里之外的遷陵縣(湖南保靖縣一帶)。

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艱難決定。

騰鄭重的說道:“黔首庶民如果因為要守孝逃避兵役或勞役,按秦律被定為逋事罪,我等官吏豈能知法犯法!”

公事公辦說來很簡單。

落在自己頭上就不一樣了。

騰完全可以找些藉口,推遲半個月再去遷陵縣赴任。

卻還是堅持按照原定的時間前往遷陵縣。

章邯滿臉欣慰。

“你有此心,不枉我舉薦你擔任遷陵守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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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車軎是車軸的裝飾。

注2:《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記載:“論獄何謂不直?……罪當重而端輕之,當輕而端重之,是謂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