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殘陽如血。山間小道,秋風捲起幾片枯葉,在三人之間打著旋兒落下。

裘千仞寬大的袍袖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一雙鷹目死死盯著黃蓉,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冷笑。

“黃丫頭,老夫的耐心有限。交出《九陰真經》,我保你們平安下山。否則——”他目光陰鷙地掃向郭靖,“郭小友現在這樣子,怕是連我一掌都接不住。”

郭靖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強撐著站直身體,右手不自覺地按在丹田處——那裡空空如也,往日渾厚的內力如今蕩然無存。

“蓉兒,別聽他的!《九陰真經》若落入奸人之手,江湖必將大亂!”

黃蓉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但轉瞬即逝。她輕輕握住郭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劃了幾下。郭靖一怔,感受到那熟悉的暗號——“信我”。

“裘老幫主,”黃蓉鬆開郭靖的手,上前半步,臉上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惶恐與妥協,“您說得對,靖哥哥現在確實...不如從前。我們願意用《九陰真經》換一條生路。”

裘千仞眯起眼睛,目光在黃蓉臉上逡巡,似要看穿她的心思。“小丫頭,莫要耍花樣。歐陽鋒的下場,你應該清楚。”

黃蓉心中一驚,但面上不顯。她垂下眼簾,長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顯得格外柔弱。“晚輩怎敢?只是...”她故意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裘千仞果然上鉤,追問道。

黃蓉抬起眼,眸中淚光閃動:“只是經書不在身上。若老幫主肯放我們下山,三日後在嘉興醉仙樓,我定當雙手奉上。”

裘千仞突然大笑,笑聲在山谷中迴盪,驚起一群飛鳥。“黃蓉啊黃蓉,你真當老夫是三歲孩童?”他猛地收住笑聲,面色陰沉如鐵,“今日要麼交出真經,要麼——”他右掌緩緩抬起,掌心泛起詭異的青黑色,“就讓郭靖嚐嚐我的鐵掌滋味!”

“裘老幫主,九陰真經我們可以給你,但你要先保證可以放了我和靖哥哥!”

聽到黃蓉說出這話,郭靖急道:“蓉兒,萬萬不可如此!”

裘千仞見狀,以為黃蓉乃是黃藥師的千金小姐,心事魯莽,受不了一點苦,當即笑道:

“我和黃藥師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不會為難黃姑娘,只要黃姑娘將九陰真經說給老夫,老夫定會放人!”

“裘幫主,這些話就不要再說了,先給靖哥哥解毒!”

裘千仞現在可不敢真的將郭靖身上的毒都解了,郭靖黃蓉聯手,自己還真不是這二人的對手,於是只好拿出一瓶丹藥,

“這枚丹藥有十分之一的效力,老夫每日喂郭小友一顆,十日之後黃姑娘將九陰真經都傳給老夫之後,你情郎身上的毒也都盡數消散了!”

黃藥師本就是煉藥大家,只可惜九華玉露丸對於內外傷有奇效,對於暗毒卻顯得捉襟見肘了,黃蓉突圍前就給郭靖服用了九華玉露丸,然而卻絲毫也不見效。

無奈之下,黃蓉只好先答應裘千仞的條件拖上一拖,靖哥哥的命可比什麼都重要啊!

將裘千仞的解藥拿在手上,黃蓉聞了一聞,一股清香傳入鼻尖,

“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

黃蓉將解藥給郭靖喂下之後,過了半刻鐘的時間,郭靖臉色慢慢轉好,黃蓉這才放下了心。

“黃蓉姑娘,我的東西沒有問題,你也該履行你的條件了吧!”裘千仞突然開口,聲音如同砂紙磨擦,“老夫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黃蓉輕撫鬢角碎髮,忽然展顏一笑。

這一笑宛如夜曇綻放,連林間的螢火蟲都似被吸引,在她周身盤旋。

“裘幫主急什麼?這《九陰真經》深奧晦澀,我總得從頭說起才是。”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忽然變得空靈悠遠: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正是當初說給西毒歐陽鋒的那套假口訣,每念七句真經裡,就暗藏一句偽訣,月光下,少女櫻唇開合間,字字如珠璣墜落。

裘千仞猛地睜開雙眼,渾濁的眸子裡精光暴漲。他左手不自覺地在膝頭比劃,鐵砂掌的勁氣將褲管震得簌簌作響。

“慢著!”他突然厲聲打斷,“'氣走督脈,逆衝百會'這句作何解釋?”

黃蓉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慌亂。她歪著頭露出困惑神色:“裘幫主沒讀過《黃帝內經》麼?督脈者,陽脈之海也...”說著竟引經據典,將醫家理論說得頭頭是道。

裘千仞聽得入神,鐵青的麵皮竟泛起紅光,依言運轉周天,只覺丹田處似有火炭滾動,多年未進的功力竟鬆動了幾分。

當下大喜過望,連聲道:“妙!妙啊!”

一遍說完,黃蓉便閉口不言,裘千仞也知道今天就有這麼多了,當下便不管郭黃二人,自顧自的修煉去了。

郭靖身子稍好了一些之後,便準備帶著黃蓉逃跑,黃蓉卻搖了搖頭表示要再等幾天。

第二天,郭靖主張再回到歐陽克之前的那個莊園去看一看,自己的孃親李萍也被歐陽克一同擄了過去,二人被分開關押,現在也不知道李萍的安危如何!

裘千仞心中哪裡的人都應該被楊康接手了,為了九陰真經也只好同二人一起過去,

結果到了地方一瞧,人去樓空,哪還有半點活人的影子,院子裡堆滿了沒來得及帶走的種種毒蛇,放在木框子裡堆在一旁。

郭靖見此,於院中放聲高呼,聲淚俱下。

“放心靖哥哥,阿姨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的!”

黃蓉安慰的同時,忽聽身後傳來刺耳冷笑。

裘千仞抱臂倚著枯樹,陰陽怪氣道:

“堂堂七尺男兒,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說著還故意用腳尖踢翻一個蛇筐,數十條幹癟的蛇屍嘩啦啦散落一地。

“你!”

黃蓉柳眉倒豎,杏眼裡怒火灼灼,一把扯下發間金環擲在地上,清脆的撞擊聲驚得裘千仞身形一頓。

裘千仞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一雙鐵掌在袖中捏得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黃蓉那張似笑非笑的俏臉,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靖哥哥不開心,我這心裡就亂得很。”黃蓉故意拖長聲調,纖纖玉指把玩著垂在胸前的髮梢,“今日這《九陰真經》的心法嘛...”她忽然停下,歪著頭作思考狀,“怕是記不周全了!”

“你!!!”裘千仞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腳下青磚應聲而裂。他渾身殺氣暴漲,寬大的袍袖無風自動。

黃蓉卻是不慌不忙,反而掩口輕笑:“怎麼?裘幫主這是要動手?”她故意轉頭看向窗外,“哎呀,這要是驚動了靖哥哥...”

裘千仞聞言一滯,硬生生收住攻勢。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那張佈滿皺紋的老臉陰晴不定,眼中寒光閃爍。

“你什麼你,還不快快出去?”黃蓉突然板起臉來,玉指直指門外,“免得壞了我的心情!要是待會兒背錯了心法口訣...”

裘千仞氣得渾身發抖,卻不得不強忍怒氣。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黃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很好!”

為了夢寐以求的《九陰真經》,裘千仞最終還是一甩袖袍,轉身大步離去。在跨出門檻的剎那,他陰冷的聲音飄了回來:“小丫頭,咱們走著瞧。”

待裘千仞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黃蓉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而此時離去的裘千仞,正站在遠處的山崗上,陰鷙的目光死死盯著黃蓉二人的方向,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巨石上,堅硬的岩石頓時化為齏粉。

“十天...”裘千仞嘶啞的聲音裡充滿殺意,“十天後,我要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問李萍現在在哪,就不得不問秦守了。

那天晚上,黃蓉離開客棧時,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月光從門縫中瀉入,正好落在秦守微微顫動的眼皮上。

其實在黃蓉起身的瞬間,秦守就已經醒了——以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的警覺,莫說是一個大活人起身離去,就是窗外落葉墜地的聲響也逃不過他的耳朵。

秦守半眯著眼睛,看著黃蓉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出,他手指微微動了動,終究沒有起身阻攔。

“解鈴還須繫鈴人...”

這對小夫妻的矛盾,自己插手反倒不美。想到白日裡郭靖那憨直中帶著執拗的眼神,黃蓉靈動裡藏著委屈的神態,秦守不由得輕嘆一聲。

夜風從門縫鑽進來,帶著初秋的涼意。

秦守翻了個身,聽著遠處傳來的更夫梆子聲,思緒卻飄到了百餘年前,那時他也曾年輕過,感情上的事情更是經歷過種種,搖了搖頭把那些陳年舊事甩出腦海,索性雙眼一閉,再次睡了過去。

她們的故事還需要她們自己來書寫,自己現在已經介入太多,反倒不利於其成長,自己可不想見到日後襄陽早早淪陷。

隨他們去吧,黃蓉那丫頭機敏過人,江湖經驗雖淺,但應付尋常狀況綽綽有餘。

這般想著,秦守漸漸沉入夢鄉,恍惚間似乎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次日醒來時,陽光已經透過窗欞在地上烙出菱形的光斑,秦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骨骼發出噼啪的脆響。客棧大堂裡飄來蔥油餅的香氣,他慢悠悠地洗漱完畢,出了客棧吃了一份早點之後,才沿著黃蓉留下的蛛絲馬跡信步而去。

待他踱到那座莊園時,已近午時。

朱漆大門虛掩著,門環上還掛著半截斷裂的麻繩。

秦守推門而入,只見院中一片狼藉:石凳翻倒,花盆碎裂,幾株秋海棠可憐兮兮地躺在泥地上。

秦守蹲下身,指尖輕觸青磚上的幾處凹陷——應該是歐陽克摺扇打在地上留下的痕跡。

地上腳印雜亂,秦守眯起眼睛細細分辨,黃蓉和郭靖應該是朝著東邊偏門而去,旁邊還有幾行陌生的腳印,想來是追兵。

最令他在意的是幾處較新的駱駝腳印,看蹄留下的痕跡應該離開不久。

秦守正待細查,忽聽後院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嗒”響動,像是有人不慎踩斷了樹枝,眼中精光一閃,身形卻依舊懶洋洋的,只是右手不著痕跡地匯聚起一絲掌力。

“秦兄弟,竟然是你?”

秦守正低頭沉思,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猛然回頭,只見一位布衣荊釵的婦人站在院中,眉眼間雖染風霜,卻掩不住那份溫婉堅韌,愣了一瞬,隨即驚喜道:

“嫂子,您也同郭靖一塊回來了嗎?”

見到秦守,李萍也是一喜,快步上前,當即將蒙古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一講了出來,秦守聽完對李萍這個鄉間農婦也深感佩服。

見其擔憂郭靖,安慰道:

“放心,李嫂子,郭靖他武功頗高,再加上黃蓉那丫頭的機靈,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哎!天下間哪有不關心孩子的父母呢?”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就在這時院外竟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她們回來了?”

李萍聽到這聲音,還以為是歐陽克等人去而復返,但秦守知道,來人所騎的駿馬產自蒙古,斷然不會是歐陽克他們。

只見一匹棗紅色蒙古馬如離弦之箭衝來,馬背上少女的辮子在風中飛揚,腰間銀刀與銅鈴叮噹作響。那馬兒人立而起時,少女已翻身落地,鹿皮靴踏起一片浮塵。

“郭大娘!”

來人正是華箏!

華箏自蒙古一路南下,沿途瘋狂打探郭靖的訊息,和黃蓉一樣聽到楊康傳出關於郭靖的訊息便一路趕了過來,只不過其路途稍遠,來的比黃蓉晚了幾天。

剛一下馬,華箏喘著氣衝到李萍面前,一把抓住李萍的雙手,蒙語漢語混雜著急切追問:

“郭靖安答在哪裡?我聽說有人要害他!”

見華箏如此關心郭靖,李萍心中也頗感愧疚,自覺對不起這位善良的姑娘。

然而,男女私情,國家大義又怎能簡單的以對錯來分呢?

“難不成.......難不成!”

華箏見李萍身上有不大不小的幾處傷痕,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