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得知訊息後,很是煩躁,對於這種外國使臣想要求見自己的事情,他夙來都是丟給了范增去做的。
而且,不論是漢國,亦或者是秦國,甚至於燕國的使臣,都是范增負責接見的。
這個在楚國都城待了幾個月的秦國使臣怎麼像是腦子有問題了一樣,忽然就要求想見自己呢?
項悍是項氏宗親,也是項羽的宮廷侍衛長統領,相當於是秦國的衛尉,秦國使臣在提出這個要求之前,贈與了他一對價值不菲的玉璧。
當然,如果僅僅只是這一次送了一堆價值不菲的玉璧,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項悍為這個秦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使臣站出來說話的。
故而,在項羽不想見這個名叫李冉的使臣時,項悍拱手道:“君上何不見一見,看看這人想說什麼?”
項羽是很很喜歡聽親族之人說話的人,項悍這麼一開口,他就點頭道:“那行,讓這個李冉來見我。”
須臾時間後,李冉得見項羽,只是氣氛有些微妙,他一見到項羽,便直接行了跪拜大禮。
項羽被他略帶緊張笨拙的動作給逗笑了。
“你慌什麼?孤莫不成會吃了你?”
“大王在上,實在是小人要稟報給大王的事情過於驚世駭俗,恐懼大王發怒爾。”
“哦?”項羽本來沒什麼興致的,可是聽著李冉這麼一說,瞬間好奇起來:“什麼事情?”
“大令尹和秦國私通!”
“你說什麼?”項羽先是一愣,然後仰頭大笑起來:“亞父和你秦國私通?還是你這個秦國使臣親自來舉發的?世上還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事情嗎?”
“大王,我今日若是汙衊了令尹,那就要付出生命為代價,我是從秦國那邊得知了訊息,才知道令尹和秦國暗中私通,意欲圖謀不軌。”
“小人之所以將這樣的事情冒死稟報給大王,一則是因為小人出使楚國,一直都沒有完成任務,心中懷著恐懼,擔心回到秦國後會被問罪。”
“二則是,小人清楚大王是天下最為仁義仗義的人,我將這個秘密告訴大王,大王一定會庇護小人,使小人富貴的。”
項羽聽完這番話後,側了側身子,魁壯如龍虎的身軀前傾些許:“你有什麼證據?”
“令尹此前曾暗中調撥了三萬石糧食,分批次秘密運送到韓地,經韓地運送往秦國去!”
李冉立刻抬頭道。
項羽聽著李冉言之鑿鑿,不由得眉頭皺了起來:“項悍,你去查驗,是否有此事。”
“諾!”
項悍素來就不喜歡范增,若是這次可以攆走范增,那就太好了。
別說這是確有其事,就算是沒有,項悍只怕也能動腦子弄出點什麼別的來。
“起來,在一邊上候著。”
項羽看了一眼李冉。
李冉應了一聲,緊張的站了起來。
項悍辦事兒的效率不錯,只是一個時辰之後,便返了回來稟報項羽:“大王,此事當真!在二十三天前,亞父確實是分批次向外調撥糧草。”
項羽聽完這番話後,表情完全僵住了。
“亞父……”
“大王,小人所句句都是真話,今日儼然是將生死都已經託付給了大王,還請大王庇護!”
李冉立刻跪下磕頭道。
項羽深吸一口氣,指了指李冉道:“項悍,讓人帶下去保護起來。”
“諾!”
項悍拱手一禮,扭頭往邊上的護衛軍看了過去。
這些人走上前來,將李冉領走。
“是誰經手的?”項羽不至於一味的衝動。
“是……是項它!”
“項它?”項羽眉宇間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怒火,“去把項它找來!”
“諾!”
項悍應了一聲,火速退下。
眨眼工夫後,項它到了。
他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剛見到項羽,便被一頓怒斥訓得找不到北。
又過了片刻,這才聽著項羽喝問道:“亞父運糧往秦國,究竟是什麼事?”
聽到這裡後,項它一下懂了,忙解釋道:“這是亞父之計策也,秦國來了一個細作,自稱是秦國以前相邦呂不韋的孫子,叫做呂過,此人想從秦國盜竊雷公為我楚國所用……”
這件事情,項它認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隱瞞項王。
只是,當他自以為解釋完了後,項羽就應該怒氣消散了後,卻發現項羽眸子腥紅,全然一副大動肝火的模樣。
“那你可知,此全是秦國人的詭計!並無什麼呂不韋之孫?”
項羽怒道。
“啊?”項它一臉震驚,“這都要是臣和亞父核實過的事情啊!”
“秦國在彭城的使臣都已經來找我告密,亞父暗中聯絡秦國,你怎麼還這樣頑固!”
項羽大怒道。
項它震驚萬分,抬起頭來,直視著項羽辯解道:“大王!這不可能啊!亞父怎麼可能背叛大王?”
“秦使自己都已經洩密了,你還不信!”項羽斥道:“叉出去!”
左右護衛上前,按住了項它,就往外拖了出去。
項悍心裡得意極了,拱手道:“大王!那亞父那邊……”
“亞父?”項羽冷哼一聲:“他年紀不小了,送他回老家去養老吧!自今日起,所有的政務,都交付給項聲負責。”
“諾!”
項悍拱手一禮退下。
訊息傳入范增耳中的時候,令尹府邸外已經被項悍帶著人圍了起來。
“慌什麼!”看著家臣們緊張的樣子,范增沉穩喝道,眾人這才穩住。
“范增!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背叛大王,大王尊你為亞父,你卻這般恩將仇報!”
項悍直呼范增之名。
范增沉穩地看了一眼項悍,輕蔑道:“你去告訴項籍,豎子不足與謀!我范增自今日起,便回老家去養老了!”
“哦?是嗎?那就請先生上路了!”項悍哈哈大笑,盡顯囂張跋扈姿態。
范增輕嘆一聲,回頭看了看楚王宮的方向,卻沒有見有人來,只好登上馬車。
他知道今日這個局面不是一天變成的。
自從彭城之謀過後,自己隔三差五就和項羽小吵一次,半個月左右大吵一次。
雖然說並沒有因為這些吵架,就導致楚國的時局動盪,但是這總歸是不好的。
現在,真的是無力迴天了嗎?
難道,那個呂過真的是假的?
可不應該啊!
自己見面之前,已經認真核查過這個人的身份了啊?
再者,只是三萬石糧草而已,又不是三十萬石……
項籍啊項籍,你為何如此相信他人之言,卻不相信老夫之言呢?
“亞父!”
有人攔住了馬車。
范增掀開車簾子一看,是項聲和項它二人。
“你二人好好輔佐大王吧。”范增丟下這話,便放下了車簾。
“亞父,不如在外邊的驛站等候一些時日,等待大王回心轉意?”
項它急切道。
馬車裡,傳出范增沉悶衰老的聲音:“我與大王的爭吵,不是一日造成的,唯恐是秦國派遣細作,誘惑以金銀,使人在大王面前進讒言,方才有今日之禍患。”
說完這話,范增便催促御者快速駕車,不做任何停留。
項聲和項它兩人對視了一眼後,看著前方快速遠去的馬車,各自都陷入了沉默中。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秦國秋收之後,必定來犯,亞父被驅逐,不亞於良臣蒙受冤屈,為之奈何?”
項它感嘆道。
項聲道:“勸說大王已經是無用功,我們還是積極備戰吧!”
“三萬石糧草,就這麼重要?”項它感嘆著,似乎還想爭取些什麼。
“不是三萬石糧草重要,而是大王和亞父的問題積怨已久,這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事情。”
“也罷,我們先回去吧!”
楚國遭逢驟變的訊息,第一個傳到了漢國。
這倒不是因為秦國對於楚國不重視,而是漢王劉邦在楚國安置的細作眼線,只比子嬰多,不比子嬰少。
劉邦得知這個訊息的第一時間就是范增瘋了、項羽也瘋了!
秦國還在邊上虎視眈眈,人家都還沒打進來,你們自己就已經開始吵起來了?
不是你們瘋了,那是誰瘋了?
“大王,這對於我們而言,未必不能算做是一件好事啊!”
張良冷靜地分析了起來:“以前有范增在,為項羽出謀劃策,我們不管做什麼,總需要稍作顧慮,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沒有了范增在,項羽就是一把鋒利的刀,這把刀以前我們沒辦法握住刀柄,現在我們或許有機會能握住這把刀的刀柄了!”
“你的意思是說,項羽能聽我們的?”
劉邦激動的看向張良。
張良保持著鎮定,沉吟道:“這個臣下不敢十足保證,但日後大王提出什麼建議的時候,項羽多半都會贊同。”
換句話來說,之前不贊同的時候,多數都是范增站出來反對。
“哈哈……妙呀!太妙了!這范增真該早點死才好,活著幹嗎呀!你說是不是嘛?子房?”
張良微笑道:“大王所言甚是,不過……”
“不過什麼呢?”劉邦道。
張良神色嚴肅了起來:“臣下仔細想來,總覺得這可能有秦國暗中操縱的影子在。”
“秦國?”劉邦錯愕不已。
張良點頭道:“昔年,天下七國並立時,李斯曾經給秦王政出了一個奸計,讓秦國的人偽裝成為客商,去拜訪六國的名流。”
“這六國名流中,願意歸順秦國,為秦國所用的,則贈予重金拉攏;若是有人不願意歸順秦國的,則加以迫害和暗殺。”
劉邦吃驚地看著張良:“秦王果真是壞心腸啊!”
張良頷首:“這還沒完,李斯還建議秦王用金銀布帛賄賂六國的臣子,離間六國的臣子和君王,讓上下互相猜忌,從而在戰爭之外的地方,削弱六國的國力。”
“難怪這秦王政當初可以掃滅六國,李斯當真是出了大功勞啊!”
劉邦感嘆著。
張良點頭道:“秦王掃六合,李斯首功也,今日范增與項羽之事,讓臣想到了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
“那也就是說,秦國秋收後,極有可能會率先向著楚國發起進攻了?”
劉邦面露沉吟之色,“子房,我們又當如何?”
劉邦心中本有了計較,但卻已經習慣了先隱藏一下自己的真實想法,詢問一下臣子的建議,然後再作出合適的選擇。
“大王如今派人往楚國去告知項羽,秦軍將發兵來攻打,項羽會相信嗎?”
張良反問了一句。
劉邦面帶沉吟之色:“那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修守備,囤軍糧了?”
“只能如此。”張良沉思道:“雖然說就目前的情況來說,秦國進攻楚國的可能性更高,可兵法上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臣下擔心秦國亦會發兵來攻我大漢。”
劉邦拍了拍身邊的欄杆,看著歷經數月,煥發新生了的齊國舊王宮,如今的漢王宮,感嘆了一句:“這個冬日,註定不平凡不安寧……”
秦漢一戰勢在必行,誰能笑到最後?
劉邦並無十足把握。
誠如子嬰亦無十足把握一樣。
三萬石糧食,都是上品的軍糧。
子嬰親自帶著人查驗了一下,確認糧食沒有任何問題。
扭頭往後看去,那個身長七尺,容貌俊美的中年人,就是呂不韋的孫子呂過?
陳平臉上浮現一抹尷尬的笑容,隨後拱手一禮,退到一邊上。
找個假人扮真人,結果找到了真人這種事情,說出來就叫人想笑。
子嬰招了招手,呂過左右看了看,邊上的寺人便道:“陛下傳喚你進前去。”
呂過臉上流露出誠惶誠恐的神情,緩步走上前去,躬身參拜:“小人參見陛下!”
子嬰仔細打量了一下呂過,而後扭頭對著邊上的嬴閔開口道:“你看像不像?”
嬴閔是見過呂不韋長什麼樣的。
聽著子嬰這話,嬴閔也認真的打量了起來了呂過,而後搖頭道:“不是特別相似,但是眼睛很神似,宛如真人一般。”
子嬰點頭道:“皇叔說說看,這人該怎麼處置呢?”
一邊上一直保持著躬身下拜姿勢的呂過聽出這話的味道不對勁來,心中閃過一抹驚恐,但面上還可以勉強保持鎮定。
“陛下,小臣不知什麼地方觸怒了天威?”
“陳平的離間計你應該清楚吧?”子嬰微笑道。
呂過心中閃過一抹很不好的感覺,但還是強撐著頷首:“小臣自然清楚,更是得陳公看重,參與謀劃了這件事情?”
“如今范增已經和項羽反目,按照道理來說,你當屬大功一件,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呂過下意識地抬頭,和子嬰對視了一眼。
子嬰點頭道:“你沒把自己的尾巴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