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李寶

海州城中。

魏勝第一次喝得舌頭打結，口中兀自喊道：“李大哥，來，再喝一罈！”

被他喚作李大哥的男子，年近五旬，面容似刀削斧砍，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此人正是臨危受命，率師北上抗金的水師提督李寶。

聽到魏勝邀戰，李寶爽朗大笑，抓起一罈酒，仰脖就灌下半壇。

長生等人散坐在一旁，看著兩位大佬拼酒閒聊。

“我本出身農家，卻自幼頑劣，整日和一幫潑皮欺負鄉鄰，無惡不作，人稱潑老三。靖康之變後，金人侵犯家鄉，為了自保，我將手下潑皮聚攏起來，學著人家揭竿而起。”

眾人沒料到李寶還有這段經歷，頓時聽得入神。

“紹興五年，我率眾投入嶽帥麾下，後來卻因軍中訓練艱苦，再加之思鄉情切，我便做了逃兵。按我所犯之事，本來必死無疑，誰料臨刑之前，嶽帥卻獨獨饒了我一命。”

“嶽帥說，我大宋之所以兵敗如山，不是因為宋兵不如金兵，而是宋人敢戰之士太少。他老人家說，我這人性子雖然頑劣，對金人卻絲毫不懼，而且一心抗金，故此留我一命。”

“自那之後，我終於幡然醒悟，從此無論訓練還是作戰，總是衝在第一個。嶽帥一有得空，還會親自指點我兵法和武藝。後來，金人南侵，嶽帥命我率隊潛入山東，在金軍後方騷擾作戰。便在這裡，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二位貴人，韓世忠韓大帥。”

“韓帥要招我入麾下，我自然不願。嶽帥卻親自給我寫信，說‘均為國家，何分彼此？’便是這句話，令我放心投入韓家軍中。”

“此後數年，我便在山東之地，精研水師戰法，直到嶽帥遇害。岳家軍將領多遭迫害，我卻因為投身韓帥，並未受到太多牽連。”

“前些日子，我率水師北上，卻接連三天遭遇海風大作，巨浪滔天，艦船皆被吹得七零八散。我以為此次必死無疑，甚至連遺書都寫好了。誰料，到了第四天，漫天風浪竟消失無蹤，走失的艦船，也漸漸聚攏起來。”

“這些年裡，我常常在想，當初隨我一起舉事的同鄉，都死乾淨了。軍中那些同袍，也大多戰死，甚至待我如子侄的嶽帥、韓帥，也死了。為何我這最該死之人，偏偏活了下來？”

“如今我算明白了，老天爺不讓我死，就是等著今日。”

說到這裡，李寶將半罈老酒灑到地上，望著滿天星辰，誠心禱告。

“諸天英靈在上，請佑我大宋三千兒郎，此戰不勝不歸。”

魏勝本來醒眼惺忪，一聽這話，猛地躍起，亦大聲吼道：“諸天英靈在上，請佑我大宋兒郎，此戰不勝不歸。”

長生等人也齊聲大喝：“此戰不勝不歸！”

第二日。

百餘艘戰船載滿補給，順風起航，直往膠州灣方向駛去。

長生率領中原群雄，亦上了戰船。

一日後，船至石臼島時，卻遇到一隊金軍前來投誠。

原來這些金兵，皆是北地漢人。

因為擅長操舟駕船，被金人強招入伍。

他們聽說“山東魏勝”在海州招募義軍，便相約一起投奔。

此時見著宋軍旗幟和船隊，卻是正中下懷。

這些人在金軍船隊呆了多日，對金軍水師情況知之甚詳。

首先，金軍水帥號稱七萬大軍，其中女真、渤海兩萬餘人，漢軍一萬。

這三萬人其實是陸軍，並不擅長水戰。

另有水手四萬，大多是強徵而來的漢人漁民，他們多數人是心向大宋的。

其二，金軍水師奉命於十月十八日前，趕到臨安城，與完顏亮所率主力，在臨安城下匯合。

可船隊甫一出海，便風浪不斷。

此時，七萬大軍仍龜縮在膠州灣的唐島灣避風。

其三，陳家島水師主帥為完顏鄭家，此人對海戰完全外行。

其四，金人打造的多是十餘丈長的艨艟鉅艦，雖然能扛風浪，正面作戰威力巨大，但因為船體笨重，行動和操縱都更為呆滯。

相比之下，宋軍水師多為先登、赤馬之類的小型快船。

船體輕盈，速度飛快，在海戰中，就如輕騎兵一般，可以反覆穿插敵軍船隊。

聽完這些情報，李寶雙目精光一閃，似乎已經有了定計。

李公佐道：“此地距唐島不過三十餘里，咱們是否衝殺上去？”

李寶搖了搖頭，喟然嘆道：“此時為北風，船行不利。須待南風，我軍船隊可以快速接近敵艦。”

長生也看了海圖，知道金人之所以選擇唐島灣避風，便是因為此地進深狹長，出口窄小。

可以也正因為如此，一旦金軍大艦被堵在其中，就會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李寶父子不愧是海戰高手，一眼就看破玄機。

長生忽將投誠之人叫住。

“你們艦船出海之時，可有陌生人上船？”

有人答道，臨出海之前，確有一隊陌生人上了船。

這些人提著幾個大木箱，神情萬分緊張。

而且，他們最後都上了主帥的大船。

聽到這裡，長生才算放下心來。

那些木箱之中，多半裝的就是魔藥。

正好，這次一鍋端了。

等到身無旁人，長生才問道：“方才我見提督神色喜悅，想必已經有了對敵之策。”

李寶笑而不答，卻將他帶到下部船艙。

只見船艙之中，擺滿箭矢、火球之物。

李寶拿起一枚箭矢。

這箭大小與普通箭矢無異，只在箭頭處綁了一截小圓筒，外面還露著一截引信。

“此物名為火箭，射出之前點燃引信，圓筒內火藥燃燒，便會幫助箭矢飛行，如此一來，射程可提升數倍。”

長生明瞭，這不就是火射筒的雛形嗎？

這些箭矢有大有小，規格不一，既可以用尋常弓弩射，也可以用床弩射。

他之前在甲板上，可是見到好幾具三弓床弩。

據說此物只有精銳禁軍才能裝備。

交戰之時，即便戰敗，也必須毀掉，才能逃跑。

這樣的三弓床弩，若是再配上專用火箭，那簡直遠端無敵。

李寶又拿起一個圓球。

“此物名為霹靂炮，由紙筒做成，內放火藥，並混有石灰屑。一旦引爆，聲如霹靂。”

這玩意可以遠射，亦可以近攻。

遠射，以拋石機射出，射程幾百步不止。

近射，軍士用一根布條就可以甩出去。

長生默默估算了一下，李寶攜帶的火箭加霹靂炮，數量足有幾萬。

而金人船帆，皆用桐油刷過。

刷過桐油的船帆，防水防腐蝕，唯獨不防火。

而且見火就燃。

想明白這些，李寶的計劃便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