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瘸子,來罈好酒,再弄幾樣下酒菜。”

這群醉漢為首之人,是個白麵男子,頭戴方巾,身著儒衫,約莫三十來歲。

“吳大郎請坐,小老兒這就照辦。”

店主一瘸一拐走到酒桌前,扯著袖子將桌椅全部擦了一遍。

“滾一邊去,別礙著我家官人喝酒。”

旁邊的長臉大漢一腳將他踢了個趔趄。

其它幫閒又翻出些酒菜,一幫人坐在店中旁若無人的大喝起來。

張瘸子默默爬起來,一高一低,走到櫃檯前。

“老丈可好?”

“老了,不中用了!”

張瘸子抓起酒罈猛灌一口。酒剛入喉,便開始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沒得停。

直到他面紅耳赤,嘴唇發紫,似要立時氣絕,才漸漸平靜下來。

可他還未歇息,右手又往酒罈抓去。

只是這次酒罈並未抓起。

一隻小手輕輕按在了上面。

任他右手如何使勁,酒罈卻是紋絲未動。

長生淡淡道:“老丈,這酒,不宜再飲。”

張瘸子擺擺手,“有位行醫的道長,曾說小老兒是肺陰虧虛,不能再飲酒。”

不用說,這道長必是師父。

長生勸道:“既然神醫有言,何不從之?”

張瘸子卻從櫃檯下面又摸出一壺酒。

“小老兒一生好酒,若連酒都不能喝了,活著還不如死了。”

良言難勸該死鬼。

長生自不再言,正要拔腿離開,忽聽店中幾人一陣嚷嚷。

“郎君好事將近,大家滿飲此杯!”

“林家小娘子,可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今日阿孃叫了人去林家下聘,尚不知結果如何。”

長生心中一個咯噔,當即便向店主打聽起來。

原來吳家坳的田地,近半數都歸吳家所有。村裡農戶,亦有不少是吳家的佃農。吳家儼然就是此地土皇帝。

尤其當今家主吳青山,一改前代家主苛刻、涼薄之態,廣行善事,人稱吳大善人。

這位吳大郎吳良才,便是吳家主的長子。

說來也怪,吳家主治家甚嚴,對這位長子卻格外溺愛。

以至於吳良才年近三十,卻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遊手好閒,喝酒賭錢。

張瘸子壓低聲音道:“幾年前,這位吳大郎和許鐵匠家的女兒好上了,可吳夫人死活不同意,搞得小娘子一屍兩命.......最後還是吳員外主動賠了幾畝良田,才將許鐵匠安撫下去。”

長生問道:“他們口中的林小娘子又是誰?”

張瘸子湊過腦袋,“整個吳家坳,能被吳家看中的,想必只有林娘子的掌上明珠了。要說這位林娘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絕色,可惜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這時,桌上幾人喝到酣處,縱聲說笑起來。

長生凝神聽去,那吳良才喝醉了酒,正在吹牛。

“你們可知當今天下,最大的事情是什麼?”

“咱們天天在山裡刨食,哪知什麼家國大事,大郎快說與我們聽聽?”

吳良才灌了一大口酒,道:“嘿嘿,告訴你們,金人要打過來了。”

“什麼?”

幾名漢子齊聲驚叫。

張瘸子瞳孔微微一縮,身上還冒出一股濃烈的殺氣。

不過這種異常一閃即逝,很快就恢復正常。

可這短短一息時間的變化,卻逃不過長生的感知。

這時,長臉漢子驚道:“咱大宋都向金國稱臣了,每年還要上貢,這他孃的憑什麼打咱?”

吳良才笑道:“管他打不打,反正不會打到熊山來。”

“大郎說的是,天塌了自有那些相公頂著......”

這幾個腌臢貨吹了會牛,話題又回到林月兒身上。

特別是那長臉漢子,言語間,頗有些不乾不淨。

長生眉頭一皺,就要發作,卻被店主一把拉住。

“小道長息怒,這些人,你可招惹不起。”

長生呵呵冷笑,放下酒罈,大步走到酒桌旁,衝著眾人一拱手:“福生無量天尊。”

大宋從官家到諸位相公,都崇通道教。民間亦有大批信徒。

幾人見這道童年紀雖小,氣度卻是不凡,自然不敢有輕視之意。

長生大大方方走到吳良才身旁,上下打量一番,道:“以貧道觀之,施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真是三山得配,五嶽相勻,實是福緣深厚之極。敢問尊名為何?”

這句話雖然信口掂來,卻是字字說到吳良才心裡。

想當年,吳大郎也是上過縣學的人,雖然屢試不中,但放眼熊山,那也是少見的高學歷人才。

哪怕淪為吳家坳第一街溜子,但吳大官人自視頗高。

“道長年紀雖小,卻是有些修為。鄙人姓吳名良才,表字崇善,不知道長有何指教?”

“原來是吳舉人當面,貧道有禮了。”

吳良才老臉一紅。

長生讚道:“吳舉人英姿不凡,文氣沛然,高中狀元是早晚之事。”

旁人當即大聲恭賀,哄得吳良才又喝了兩碗酒。

長生卻重重一聲嘆息,引得旁人望了過來,這才負手吟道:“明珠蒙塵多坎坷,它日勤拭耀山河。”

吳良才只覺鼻頭一酸,心中湧起強烈的知音得覓的認同感。

“道長謬讚,吳某有愧啊!”

這廝的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哪裡看得出有愧?

長生心中暗笑,眉頭卻故意皺起。

“依貧道看來,施主眉宇之間,隱有黑氣糾纏,今日怕有血光之災啊。”

“還請道長救我!”

說完,就摸出一串鐵錢奉上。

誰料長生瞧也不瞧,手指一陣掐算後,臉色反倒凝重起來。

“以施主的命格,早應飛黃騰達,嬌妻美妾成群.....如今這局面,是有小人作祟啊。”

馬臉漢子正在喝酒,忽聽此言,頓覺後脖一涼。

果然,就見長生舉著一根指頭,從眾人臉上一一滑過,最後落到自己頭上:“此人兩腮無肉,註定無財,耳後見腮,註定背主。”

馬臉漢子喝了一口老酒還沒嚥下去,霎時噴射出來。

他見吳良才怒氣衝衝的走來,知道此時不是辯解的時候,唯有三十六計走為上。

正要拔腿開溜,就見那小道長喊道:“不好,這小子要跑路!”

吳良才怒道:“馬六,你要是敢跑,回頭打斷你的腿。”

馬六心頭霎時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可吳大官人的話,他是萬萬不敢違背的。

剛剛伸出店門的腳,又悄悄收了回來。

吳良才抄起旁邊一個酒碗,便向張瘸子砸去。

酒碗貼著對方身體飛過,砰的一聲,落在地上碎成幾片。

“狗東西,你還敢躲?”

吳良才氣急敗壞,可惜手上無碗。

幸好,長生很貼心的遞上一疊空碗。

“哈哈......”

吳良才仰天大笑,空碗一個個砸了過去。

馬六頓時被砸得滿地打滾。

眾人無不大笑取樂。

吳良才隨手抓起一把掃帚,就往對方身上抽去。

這次,馬六躲無可躲,被逼到牆角。

他兩手胡亂一揮,竟抓住了打來的掃把。

吳良才怒道:“鬆手!”

馬六遞過一個求饒的眼神,頭顱堅決地晃動幾下。

“你找死。”

“吳官人,小的冤枉啊!”

便是真的冤枉,吳良才此時也打出火來。

他鬆開掃把,便朝對方撞去,沒想到剛邁出第一步,就踩中碎瓷片。

腳下嘎吱一聲,紮紮實實摔了個狗啃泥。

臉面和地面親密接觸下,頓時鮮血與鼻涕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