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如夜的空間悄然裂開。
漩渦狀的灰黑光流緩緩旋轉。
“嘎嘎。”
伴隨著劃破寂靜的叫聲,禁忌烏鴉倏然飛出,羽翼扇動間帶起幽幽寒風。
緊接著,一道身影緩步自旋渦中踏出。
列維穿著巫師長袍,長袍隨風浮動,列維腳掌落地,目光投向四周。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
這是一片漆黑的荒野,天地宛如被抽去顏色,只剩下濃重而壓抑的墨黑調。
腳下黑色的野草非焦灼所致,而是天生漆黑,彷彿在誕生之初便是為了詮釋“死寂”。
風,自黑暗深處吹來,沉重,冷厲。
草葉隨風起伏,像是在低聲呢喃,又像是在臣服風中的古老意志。
在這片荒野中央,一尊巨樹矗立於世。
祂的枝椏分割著無盡蒼穹,樹葉冠蓋更是直接遮蔽天幕,
灰白色的樹幹不高,但有著頂天立地之感,其表皮裂痕更是如歲月溝壑,
但最引人矚目的,是祂佈滿全身的血紅眼球。
那些眼睛在樹體上層層疊疊,仿若天生。
眼睛們或閉或睜,似夢似醒。
但在列維現身的瞬間,所有眼眸無一例外睜開,幽冷視線交織成一張無形巨網,將列維牢牢鎖定。
哪怕是身為傳奇巫師的列維,也不禁眉頭微蹙,背脊生寒。
這是仿若無盡世界疊加在他身上的壓迫感,更是無盡世界的打量。
而在此時,溫潤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不必擔心,祂們不會傷你。”
伴隨著聲音響起,列維身上的壓力盡數消失,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遠處,一塊青石平臺自地升起,臺上擺著一張石桌,兩張石凳。
桌上炭火微紅,一隻土黃陶爐中水聲漸起,霧氣嫋嫋間,有淡淡茶香瀰漫。
依舊是那穿著黑衣的男人,他端坐間神情悠然。
而在他身前石桌上,那隻禁忌烏鴉正蹲坐,黑羽抖動,眼中興奮之色絲毫不掩飾。
陶爐炭火光映在男人臉上,使他眼眸如夜中浮光海,瑰麗且不可測。
“來。”男人微笑著招手。
列維未感到惡意,但神色依舊謹慎。
他深吸一口,瀰漫茶香氣似乎能穿透魂靈,使人頭腦清明、精神澄澈。
他邁步走向石桌,靴底踏在黑草之上,發出輕微而沉實的聲響。
在男人的示意下,列維落座。
禁忌烏鴉見此極為欣喜,撲扇著翅膀輕輕嘎嘎叫著,朝列維靠近幾分。
男人輕輕一揮手,指尖掠過。
陶爐中那微微沸騰的水聲剎那止息,彷彿其所處的沸騰時間被掐斷。
雖然沸騰消止,但熱氣繚繞嫋嫋升騰,茶香漸濃如絲如縷。
男人抬手將茶水輕緩傾注到列維面前的茶盞中,動作嫻熟而優雅。
茶水如白雪初融明澈晶瑩,但細看指尖,便能看見其中白毫銀光,隱約間更有繁星閃動。
列維靜靜地望著,卻並未伸手端起。
男人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語氣柔和又略帶打趣:“你如何評價著一切?”
列維眼神沉靜,緩緩開口:“好奇且驚訝,但我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這一切太莫名其妙了。”
男人微微頷首,他輕聲端起茶盞,目光凝視其中。
茶水不動,卻似有億萬山川崩塌、恆星湮滅,彷有無盡世界在其中生滅。
“你可以為我解答嗎?”列維凝視著他,語氣真摯。
男人微笑點頭:“當然,我為此而來。”
說罷,他對著茶盞輕輕吹了一口氣,茶麵頓時盪漾起銀白波紋。
下一瞬,四周的景象陡然扭曲,天地瞬間昏暗。
一片浩瀚而沉靜的黑,是宇宙尚未孕育的原始虛無。
“先從這裡講起。”男人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溫和人的心神。
“這裡,是這片宇宙的最古之地。外人稱之為禁忌之地、黑暗絕地。”
隨著他話音落下,微光在虛無中浮現,如沉沉黑夜中閃爍的黎明初星。
微光緩緩聚攏,化作一棵無比巨大的古樹。
“最初,這個宇宙只有這棵樹和因祂而生的漂浮大陸。”
樹的枝椏鋪天蓋地,根系沉入虛空之外。
“以樹為中心,無盡文明漸次生長。”
隨著男人手指一揮,大樹周圍的黑暗開裂,無數文明畫面在空間中閃現。
大日高懸的王朝、操弄神明的部族、駕馭知識的巫師。
無數絢爛的文明像煙火般迸現,又一一熄滅。
“可惜,無盡的文明,卻無一能真正長存,隨著時間流逝,祂們走向消亡。而樹,開始憐憫這些誕生又凋零的文明。”
樹幹之上,一隻只血紅色的眼睛開始浮現,睜開,觀測,沉默。
“被他憐憫的文明,化作了祂身上的一個個‘眼睛’。”
“但後來,新生的文明距離他越來越遠了,超出了樹的憐憫範圍。於是,樹分化自己,創造了【鴉】作為樹的憐憫使者。”
光芒微閃,一隻通體玄黑,卻帶有七彩顏色的烏鴉盤旋而出。
“祂,便是這隻鴉。”男人指著桌面上的烏鴉說道。
“鴉,叼回那些死去的文明;樹,收納祂們。所有走向終寂的文明,都凝結為一顆顆‘可翻閱的眼球’。”
烏鴉振翅,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之間穿梭,銜回終寂文明,送於樹。
畫面中,樹和烏鴉配合默契,樹上的眼球數量也開始不斷增多。
但下一刻,男人語氣轉冷:“不過,隨著收容終寂的數量越來越多,留存的痕跡也越來越多。”
“祂終於看見了【樹】與【鴉】。”
畫面驟變,幽暗中,一股無法名狀悄然浮現。
這一刻,列維猛然心神震顫,他感受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注視。
只是與列維所想不同的事,那注視中沒有敵意,反而帶著慈愛。
“【絕對】”
列維忍不住出聲,聲音低沉。
男人微微抬眼,目光彷彿能洞穿虛空,緩緩開口:
“是的,祂告訴了你祂的名諱。”
“【絕對】,並非具象。”
“祂廣泛存在於一切之間,說不清形狀,也無從定義。我只知道,無垠宇宙,無盡世界,無窮萬物,皆因【絕對】而誕生。”
他停頓了片刻,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比如你我,皆不例外。”
列維眼睛猛地睜大,彷彿意識到了某種不可思議。
“那祂,做了什麼?”他追問道。
男人低頭看向手中的茶盞,那原本漣漪微漾的茶水,此刻平靜得如同死水。
也因盪漾消失。周圍環境中一切幻象盡數消失。
“祂沒有出手,沒有干預。”
男人輕聲說道,聲音如風如雲縹緲:“祂選擇了。默許。”
“默許樹與鴉憐憫無盡文明的方式,我猜想或許是因為祂們的所為,本就符合【絕對】。”
男人眼神寧靜:“【絕對】也對這片地方進行了遮蔽與保護,幾乎不允許任何存在踏足這裡。”
“我想,在祂眼中這裡不是墓地,而是...”他頓了一下,微微仰頭。
“圖書館,這片宇宙的終寂文明圖書館。”
說完,他將茶盞舉起,一飲而盡。
茶水落喉的瞬間,最終之地也彷彿為之一震。
列維的思緒也彷彿被撥動,他皺起眉頭,半懂不懂地沉思著。
片刻後,列維開口:“如果這裡是圖書館,那我的眼睛是閱讀和檢索的鑰匙?”
男人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未作答。
但列維心中仍有疑問未解:“但你又說,【絕對】幾乎不允許任何存在踏足這裡,那我呢?我為什麼能來?”
男人正為自己又倒上一盞茶,回答輕描淡寫,卻帶著深意:
“因為【鴉】”
列維微怔。
“沒有任何存在是全能的,”男人解釋道:“鴉自然也不例外。”
“世界毀滅的速度,遠比祂回收的速度更快。祂一個人還是太慢了。”
“於是祂開始尋找代行者。”
他看向列維,眼神深邃如宇宙:“也就是‘烏鴉使者’。”
熱茶再次倒入盞中,茶香重新在空氣中瀰漫。
“烏鴉使者就能進入這裡?”列維下意識問。
“倒也不是,。”男人搖頭,目光更柔和了幾分:“你,是特殊的。”
列維眉頭緊蹙:“為什麼?”
“因為鴉喜歡你。”男人笑道,那語氣竟帶著幾分調侃:“從你誕生的那一刻,祂就喜歡。”
列維心頭疑雲陡生。
按照男人的說法,鴉只關注那些即將終寂或已經終寂的世界,
而他所在的巫師世界並未......
不對。
他忽然抬眼,死死盯著男人。
男人點頭,微笑:“你猜到了。”
“你所處的世界,本是即將終寂的。”
“但從你誕生的那一刻,祂開始發生變化,祂不再走向湮滅,而是復甦,走向新生。”
“鴉察覺到了。”
列維怔住,男人的話,彷彿一道道閃電,劃過他那思緒的深淵。
他喃喃道:“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
男人聞言,放聲一笑,笑聲如風搖枝椏般狂放:“特殊的人自然是不會察覺道自己的特殊。”
笑聲了卻在風中。
男人低下頭,看著茶中波光:“比如,你從未想過那個奇蹟巫師收養了你,你那姓瓊斯特的父母必然是假的。”
“你是誰的孩子?”
這句話,如拂塵般直接掃卻了列維心頭蒙塵。
列維呆住,整個人如遭雷擊,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喝茶吧,要不就涼了。”
男人輕聲說道,語氣溫潤如春水,彷彿剛才那讓列維心神震顫的話,不是從他口終說出的一樣。
列維從震盪中緩過神來,呆呆地拿起茶盞。
茶水微溫,一口飲下。
就在那一瞬。
那種拂塵般的觸感再次襲來,柔和,卻深刻,像是有人撥開了記憶深處的迷霧。
腦海中,過往的一幕幕浮現而出。
幼年時分記憶、珍妮在樹下窺看自己、離村時眾人呼喊還有奇蹟巫師森克的話語。
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湧現。
他緩緩放下茶盞,指尖微顫。
男人神色從容,動作輕柔地又為他倒上一盞,。
列維嘴唇微動,終於低聲開口:“我究竟是...”
“我也不知道。”男人聳聳肩,攤手一笑:“我只是個偶然到了這裡的遊客。”
他這句話輕描淡寫,卻像一把鈍刀切割著列維的肉。
列維看著他,又看了看那隻靜默蹲坐的鴉,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失重感:“這太荒誕了。”
“哈哈。”男人笑出聲來,笑得爽朗:“我也這麼覺得,這世界的一切都有些過於荒誕了?”
說完,男人目光落在列維身上:“但不論我們覺得多麼荒誕,事實就是如此。”
“你,讓一個即將終寂的世界走向新生了。”
“這,是鴉做出選擇的根源。”男人緩緩說道。
“而讓你來這最古之地,也是鴉的決定。”
“祂觀察你許久,甚至冒險在時間的長河中振翅,雖然危險,但也得以窺見了你能讓世界新生的能力。”
列維眼神一亮。
這一刻,他清醒了些。
之前的講述雖震撼,卻太過荒誕了,讓人覺得不夠真切。
但現在,男人的話講述到了特殊的“能力”。
這可是關於未來、關於他是誰、關於一切的答案。
“那能力是什麼?”列維目光灼熱,緊緊盯著男人。
男人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是你成為奇蹟巫師。”
“準確來說,是你,創造的那個【唯一·奇蹟】。”
列維微怔,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解:“可我還沒造出啊,我只是有了想法,還不知道怎麼造。”
“鴉知道”男人輕笑道。
他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滑過,水波微漾。
“你已經擁有了【通食】、【思維】和【好運】。”
“只差。”
男人將手指伸入茶中,蘸了一點溫潤茶水。
以指為筆,以水為墨。
他在石桌表面緩緩寫下一個名字。
【珍妮】
列維瞳孔猛地一縮!
兩個簡短的字元卻讓列維的思緒如雷霆炸響。
在知曉了村子中人,除卻珍妮和他之外都是由森克扮演的後。
列維便將珍妮視為他最珍視的人,也是內心最深處的柔軟。
列維眼神裡充滿了震驚與警覺:“你什麼意思?!”
男人手指輕輕圍繞,將珍妮的名字圈入其中。
石桌上的水痕微光閃爍。
珍妮的名字像她自己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