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鎮。
曾經忘川術院的駐地,因為姜明子的入侵,耀不得不帶領忘川搬離此處。
經過數十年的戰亂,此方地界因為流浪過來的災民匯聚,漸漸發展成了一個小鎮。
今日,耀重新回到了此處。
此地處於三川入海之地,群山環抱,峰巒疊嶂,連綿起伏的山脈如同巨大的綠色屏障,將溫暖的陽光過濾成斑駁的光影。
耀曾經最喜歡做事,就是修煉之餘,在後山之上,看著三川匯流之後,一起咆哮著奔騰入海。
現在的風景依舊,忘川卻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忘川。
“小耀?沒想到你居然有空來到這裡?”
一道熟悉的女聲在後方響起,耀不用回頭就能猜到來人。
耀望著遠方三川入海的奔流氣勢,淡淡地開口回道:“師姐,這畢竟是我等生活幾十年的地方,是我的家。想家了,自然也就回來了。”
葉詩雅走到耀的面前,同樣望向三川入海之處,幽幽開口道:“現在的忘川如何?”
“師姐許久不曾回忘川了吧!”耀的視線沒有轉移,依然望著下方的三川海口。
“是!”葉詩雅應了一聲,隨即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我受不了逍遙宮那邊的氛圍,在這三川鎮待著挺好。”
耀轉頭看了葉師雅一眼,她已經不復往日的青春容顏,姣好的臉蛋也就能看出明顯的衰老,眼瞼的側面有一道明顯的皺紋。
其實不難理解,耀自己都已經六十多歲,葉詩雅即使有神通延壽,在沒有對應的保持青春容顏的神通幫助,能維持住現在的容貌已是不易。
耀沉默片刻,淡淡地說道:“逍遙宮有些神通還是挺實用的,尤其是永葆青春之類的神通,並不在蓬萊之下。”
葉詩雅知道耀的性格,此次找自己應該是有大事發生,否則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他來聯絡。
“小耀有話就說,你應該清楚,我是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葉詩雅感受著耀的目光,平靜的回應道。
耀聽著葉詩雅的言語,心中頗有些淒涼,自己並沒有對不住她地方,可她的感情,自己卻無法承受。
但終歸,人是會長得大的,葉詩雅也意識到自己得不到耀,所以選擇常年在外。
耀直面葉詩雅的側臉,認真地開口:“我要走了,所以希望你來輔助劉燁繼承忘川。”
“我?我就區區一箇中神通,沒這個能力,也沒有……不對,你說你要走了?去那!”
葉詩雅打算自嘲幾句,可突然察覺耀剛剛說話的語氣不對勁,於是擔憂地追問道。
“你想的沒錯,並非字面上的意思,我卜了一卦,我快死了。”
耀的話很平靜,可對於葉詩雅而言,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面丟了顆炸彈。
葉詩雅轉過頭來,看見了耀那古井無波的面龐,的確不似說謊。
葉詩雅突然間慌了,驚慌失措地喊道:“為什麼?你作為大神通者,已經是當世頂點的存在,而且你比我還年輕,才六十多歲,怎會先我一步離去!”
耀終於正視到葉詩雅的視線,那視線中,關心是真的,擔憂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耀並非無法理解葉詩雅對自己的情感,但自己接受了,對她或許會更殘忍。
耀與葉詩雅的視線對視著,平靜地說出最瘋狂的話:“下次因果之戰,我一定會參加,我忘川與三真的恩怨必須有個了結!”
葉詩雅無法理解,明明註定無法勝利的戰鬥為何要去?耀明明可以透過壽元熬死姜明子。
葉詩雅思索片刻,馬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瘋了?既然註定要敗,那為何前去,慢慢等著姓姜的死去便好,若是想親手報仇,也可等那姓姜的快要死亡之時行動,到時抽魂煉魄不更解氣。”
不得不說,葉詩雅的腦子在某些時刻還是挺好使的,只是她並非耀,也不知耀在某些方面的堅持。
耀眼睛平靜地盯著葉詩雅,默默開口:“其實我們和三真並沒有怨,也沒有恨,師父他也是在正面戰鬥中死在姜明子手下……”
葉詩雅眉頭一皺,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自己都不信吧!”
耀知道對錯,姜明子的行為固然霸道,但站在人類一方的立場來看,的確無可厚非。
可站在忘川之人眼中,這妥妥的滅門之災,三真與忘川絕無任何和解的可能性。
耀作為忘川之主,有義務找三真報仇,可耀作為人類,並非與姜明子不死不休,甚至姜明子還教過不少東西,能算做耀的半個老師。
見耀沒有回答,葉詩雅向前一步,將耀的左手緊握自己手中,她輕聲說道:“小耀,聽我一句勸,因果之戰別去!”
耀自己對於和姜明子開戰這件事是矛盾的,尤其是在戰力還有所差距的情況下,這種決定甚至能說不智。
可是耀早想清楚了,去不去不是取決於現實因素,而是取決於自己的心,若是自己真在姜明子臨死之前出手,那就不是耀了。
耀不想活得那樣老奸巨猾,他想在自己死的那一刻依然年輕。
耀目視著葉詩雅,堅定地開口說道:“我會去,而且去的不止我一人,星魂劍派作為盟友會去,盟友的盟友也會去!”
“那我也去!”葉詩雅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你?”耀深深掃視了葉詩雅一眼,毫不留情地說道:“現在連加入混戰的資格都沒有!”
葉詩雅清楚,自己早已跟不上耀的腳步,但耀即使也清楚這件事,可就不願停下等自己,即使前方是深淵也一樣。
耀再度看了一眼三川海口,出聲說道:“今日說這些事與你,並非想要你一定聽從,只要你不做出違背門規之舉,回不回忘川是你自己的自由。”
葉詩雅不懂,口中呢喃著:“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拒絕……”
“不,這是你的決定,因為這並非命令。”耀不停搖著頭,沉聲開口。
葉詩雅一臉無所謂,出聲回應道:“你的期望不也一樣,你在期待我回去,我會回去的!”
“隨你!”
耀答了一聲,接著起身飛走。
耀感覺很累,和葉詩雅相處就是如此。
這種感覺從最開始就有,葉詩雅最初就依賴著耀,耀有種感覺,若是自己讓她去死,她也不會拒絕。
耀嚮往著人人自由的世界,而葉詩雅明顯在為別人而活,哪怕這個別人是耀,這大概是耀從來沒有選擇葉詩雅的理由。
其實也不需要理由,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接受就是不接受。
即便沒有使用空間神通,耀也在數息之間返回了忘川。
這次是最後一次回來,下次再離開忘川,就是前往因果戰場。
耀的感知覆蓋了整個忘川術院,忘川的弟子們有條不紊地活動著,只是耀在繼承忘川以來,從來沒有如此觀看過弟子的行為。
“回來這麼晚?據我所知,萬業蜃樓早已結束了吧!”
一道悅耳的聲音傳入耀的耳中,是他這輩子的伴侶。
耀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堇繪聲音的那一刻,猛然將她抱入了懷中。
“怎麼了?”
堇繪察覺到耀的不對,用自己的小手細膩地撫摸著耀的額頭。
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是自己在堇繪突然出現的那一刻,彷彿有了倚靠一般。
眼前之人,是自己活在世上最親密的人了,耀有些話終於可以開口:“我去找過葉詩雅了,我也去過建康城……”
堇繪突然意識到什麼,溫聲詢問道:“因為【浮生繪世】?”
“算是吧!”耀坦誠道。
“為何?以你的位格,沒有什麼不能修正的吧!”堇繪看著有些怪異的耀,不忍地詢問道。
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安地說道:“我修正過,花了七成的法力,可畫面依然沒有改變。”
堇繪有些不解,耀的七成法力,已經夠修改數張【浮生繪世】,不可能出現畫面停滯的現象才是。
堇繪不知道答案,但他對耀安慰道:“本命神通是靈魂的力量,只要你想,就會發生細微的變化。”
耀知道這個道理,耀的本命也是隨著冒險和際遇不斷成熟,直到固定成現在的【異命同心之魂】。
“我還沒給你講過我完整的一生吧!想不想聽?”
堇繪突然來了興致,沒有等耀回答,便自顧自地開口講述起來:
“我是四歲那年被父親賣進萬花樓的。”
“這是亂世之中的常態,這個亂世,為了活命來賣女兒的人數不勝數,我父親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不幸中的萬幸,萬花樓是逍遙宮在凡人世界中的產業,而我恰好擁有神通天賦。”
“我成功被逍遙宮宮主收入門下,甚至成了逍遙宮的精英弟子。”
“我在逍遙宮聽過最多的話就是:‘求法者和凡人是不同的!’‘逍遙宮祖師以前還也是風塵出身。’”
“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新的世界,有了自己的目標,我也想要成為師父一樣的大神通者,然後去看看這世界的精彩美麗。”
“只是這些都只是逍遙宮展現給弟子們看的,除非天賦高到冠絕古今,否則我們沒有選擇。”
“其實我師父也是一樣,她在沒有大神通之前也只能委身他人。”
“在十八歲那一晚,我聽到了一個師姐自殺的訊息,那時我清醒了過來,我明白了一切,我們在大神通至尊面前只是貨物罷了,相比萬花樓的凡人女子,只是更高階的貨物。”
“雖然逍遙宮有規定,但四十歲的大神通在整個神通史都少之又少,我那時不認為自己能做到,逍遙宮歷史上除了祖師也沒有人做到。”
“也就是當天的際遇,我的本命徹底成熟了。”
“【浮生繪世】,可以將世界上的片段透過繪畫的形式展現出來,這些片段都是真實的,必然發生的現實。”
“這本命代表著我認命了,面對必然發生的事情選擇遵從。”
“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和普通的逍遙宮精英弟子沒有區別,等到合適的時機,以合適的價碼賣給其他強門或大神通。”
“直到我二十歲時,在洞庭城遇見了初入神通世界的你。”
“是偶然,亦或是註定,在你擺脫我的魅惑之後,我的腦海中便閃過許多關於你的畫面。”
“這些畫面中,並沒有我。”
“洞庭城分別之後,我在有意無意之中,透過神通繪出了關於你的許多畫,其中有葉詩雅,有其他女子,唯獨沒有我自己。”
“再次見面,是在建康,我無意中碰到了畫中的女子,也就是你師姐葉詩雅。”
“鬼使神差之下,我主動接觸了葉詩雅,也有了之後與你的邂逅與承諾。”
“可是在邂逅之後,是現實,是逍遙宮安排的我去與真理會進行聯姻的命運。”
“我沒想到你會來,來也沒用,因為真理會會長是大神通強者。”
“你知道嗎?我當時是多麼興奮,尤其是你對我說的那一句“你願意麼?”,我至今記憶猶新。”
“大概在那時起,我的本命神通就產生了變化,變得可以修改。”
“其實這不是我的命,我繪過自己的命運,可其中沒有你,但你來了。”
“……”
堇繪說著,同樣緊緊擁抱著耀。
耀同樣想向堇繪分享自己的過去,即使死亡的命運註定,有人能記住完整的自己,也是一種安慰。
只是在耀開口的剎那,耀便感覺到因果律的波動,會有罰,恐怖至極,甚至會波及到堇繪。
堇繪也有感覺到因果波動,本能地將耀抱得更緊。
耀貪婪地抱著堇繪,深情地開口:“我的故事,我會留給你,只是不是現在……”
堇繪腦中浮現了當初耀給自己的東西,努力回應著:“那本日事?當初你給我儲存之時,我沒有看過,你希望我看麼?”
耀允吸著問道:“你想看?”
“自然!”堇繪渴求著回答。
耀用力捕捉到堇繪,給出了肯定地答覆:“會的,因果之戰前,我會給你儲存。”
耀不再去想未來如何,抓住生命僅剩的現在,是他唯一可以自主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