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千萬不要想著拿自己的腦袋來賭旁人手中刀刃是否鋒利、膽子是否足夠,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被叫做‘燕雙鷹’。
英布神色冷峻,接過親信遞上來的粗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刃上泛起的血紅色液體,直至在陽光下鋒芒畢露。
“派人去接管他們的兵卒,就說……這幾個傢伙心懷不軌,意圖投靠楚國反戈一擊。告訴那些兵卒:勿動,若膽敢有異動,即刻就地剿滅!”
染血的布條被他隨手丟棄,冬風呼嘯而過,捲起布條悠悠盪盪,最終竟巧合的遮住了那位閩中郡尉死不瞑目的雙眸,眸中殘留的驚愕與恐懼再看不見。
想必這位閩中郡尉在看見刀芒逼近自己脖頸時,心中早已被悔恨堆滿了。
誰能想到英布會直接掀桌子呢?
“將軍……”
副將為難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那裡該如何交待?擅殺封疆大吏可是重罪啊!若是收拾了這群兵卒,怕是會引得越人心思浮動,再將閩中給逼反了,屆時你我皆難辭其咎!”
閩中郡尉憑什麼能夠首鼠兩端而怡然不懼?
不正是因為‘自王翦佔據閩中之後,這地方便一直是由他來治理’嗎?他自持深諳越人習性,旁人若想接手閩中,沒有他的幫助,恐怕閩中之地還得亂上幾年,甚至牽連起整個南方百越之地……
有這個作為倚仗,他自詡不論是漢庭還是楚國,皆拿他沒辦法。屆時不說和任囂一樣,做一個‘南海一尉’,但至少也是能當個劃地自封的土皇帝吧?
英布槽牙緊咬,拽著韁繩的手緩緩捏緊,面上神情卻是絲毫不見端倪,語氣平淡,沉穩有力:“陛下那裡,我自會去請罪,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爾等只是聽命行事,怕甚?牽扯不到你們!”
“將軍這是何意?”
“我等豈是怕事之人?”
“請將軍放心,就算閩中郡兵是龍是虎,吾等也能替將軍把他們捆縛!”
這幾位軍侯受命要去接管閩中軍。
這是難得的機會,能否一躍而起就看今朝,豈會說放棄就放棄?大不了功過相抵,陛下是愛才之人,只要在他面前露了臉,今後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嗎?
這些人躍躍欲試,雙眸中寫滿一種名為‘野心’的情緒,死可嚇不住他們!
英布閉上雙目,深吸一口氣,揮揮手道:“去吧,本將等著你們凱旋!”
“唯!”
……
他們手持虎符,各奔東西。
在麾下親衛的護持下輕車直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清理了閩中軍內部殘留的郡尉勢力,留守的縣尉被送上天。
一場波瀾尚未升起,便被按下去。
“掌軍容易,真正難的在於該如何‘鎮撫越人’啊!希望陛下別把我丟去閩中這樣的不毛之地鎮壓越人,哎!”
地面的泥土上只剩下一片凌亂的痕跡和幾灘乾涸的暗紅色,再看不見之前那幾句死不瞑目的屍首和戰馬。
英布聽完‘捷報’,雖說挺滿意,但心中終究還是七上八下,已經不復下令時的暢快和果決。
沉思半晌,他無奈嘆息一聲:
“罷了罷了,降罪就降罪吧。
傳令,半個時辰後,大軍開拔!”
…………
巨舟破浪,波濤洶湧澎湃。
朝陽初升,陣陣海風帶著水汽撲面而來,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順著鼻腔湧入,著實令這群‘旱鴨子’大感新奇。
登上爵室(樓船頂層,多為指揮室),透過窗欞眺望,一望無際,碧波萬頃,海面上折射出粼粼耀眼金光。
劉邦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另一方。
目光所及之處,能夠遙遙看見一條黑線,那是順著地形山勢跌宕的海岸線,這次遠行逃奔與其說是‘走海路去南越之地’,倒不如說是‘摸著石頭過河’。
這次沿海岸線一路南下,難道是他們不懼被漢軍發現動向嗎?並不是……
主要是沒有大型船隊的航海經驗。
這巨型樓船樓船為何是二十八艘?
不上不下,連個整數都沒有?
其實最開始是三十艘,只是進入深海試航遠洋的時候被巨浪掀翻了一艘,還有一艘在歸途時迷失了方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已然不知飄到了何處。
縱觀歷史,遠的姑且不論,近些年也只聽說過那個方士徐巿打著替始皇帝尋仙訪道、求神問藥的名義出海遠行。
海洋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是一片荒涼且危險的禁區,又不存在什麼利益,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探索它呢?
“韓信,南海三郡的人聯絡了嗎?”
劉邦幽幽嘆了口氣,臉上已經沒了往日混不吝的笑容,整個人顯得有些頹唐和失落:“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韓信坐在爵室的客位上,眉頭一直不曾舒展,面前是用沙子鋪滿的一個盒子,而他則用手指在沙子上寫寫畫畫。
聽見劉邦點自己,他抬頭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不易察覺的勉強:“聯絡了,但有得太匆忙,尚未等到回信。”
漢軍進攻太匆忙,他們出海也太匆忙。
一切都太匆忙……
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斷不至於如此狼狽,即便要向南跳出包圍,那也是打了幾個勝仗,鞏固軍心之後的事。
而眼下這般狼狽敗逃,軍心怕是…
他不知道是范增臨到頭來還想坑一把沛公,還是這位智者真的老糊塗了,總之在對方的慫恿下,沛公走出了這步臭棋,可偏偏他們又不願意聽自己的。
韓信的心裡是愈發失望。
他伸手抹去沙盒上的半邊痕跡,轉而拿出竹簡刀筆來記錄另外半邊痕跡。
劉邦踱步至其身後,探頭看了看。
只可惜,老流氓吃了沒文化的虧。
“你這是在作甚?”
韓信手中刀筆微頓,語氣平靜:
“即便再度兵敗,吾等也不至於走投無路。徐巿一介方士尚且能漂洋過海尋仙訪道,吾等為何不能遠渡重洋呢?
沛公,這是某近些天研究出來的‘樓船海戰陣法’,雖未經實戰,但只需擇一兩員上將稍加磨練,應當能夠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