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家的唱腔,婉轉嬌柔,繾綣纏綿,完美的表達了暮春思良人的主題,一時之間,萬簌無聲,唯餘繞樑之音天上來。
“好詞!”
“果然得好馬配好鞍啊!”
一曲唱罷,彩聲雷動。
湯老爺問道:“蘇大家,衛公子譜的詞如何?”
蘇大家沉吟道:“此詞融景於情,處處彰顯江南水鄉氣息,近些年來,已少有類似的佳作,若讓我來評,當為上品。”
“看來這杯陰德非衛公子莫屬嘍!”
“前朝李香君十萬兩梳籠費,引為佳話,衛公子何時給蘇大家梳籠啊?”
人群中,傳來祝賀的聲音,衛若蘭連連抱拳,表面謙讓,實則喜色難以掩飾。
蘇大家卻是俏面微寒,作為青樓女子,被人當面提梳籠之事,無疑是極大的羞侮,偏偏衛若蘭還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這讓她對衛若蘭的評價降了幾分。
湯老爺又問道:“還有誰欲與衛公子一較高下?”
這話就毒了,擺明了高潮即壓軸,本場詞會自衛若蘭而止,如有誰不識趣,再往上遞詞,就是與衛若蘭過不去。
有好幾個對衛若蘭不服氣的,本還躍躍欲試,卻在斟酌利弊之後,無奈放下了筆。
畢竟衛家朝中有人,沒必要因意氣之爭與衛若蘭交惡。
“拿紙筆來!”
湯老爺正要請兩位學正評價一番的時候,王蠡舉起了手。
“王公子?”
薛蝌愕然。
“我要證實我的一個猜想。”
王蠡淡淡道。
有小廝奉來筆墨紙硯,王蠡伏案書寫。
他的字還是可以的,中文系對書法有一定的要求,通常是將顏體和柳體結合起來,把顏筋柳骨合而為一。
薛蝌、寶琴與小翠看的暗暗點頭。
不過場中也起了些議論聲,衛若蘭的目光更是不善,湯老爺已經言之勿預了,這小子還要自取其辱,分明是與自己對著幹啊。
“請交予蘇大家!”
不片刻,王蠡落筆,把稿子吹了吹,就遞給小廝。
小廝匆匆上臺,呈了過去。
蘇大家一看,頓時美眸中異彩漣漣,欣然問道:“請問是哪位公子作的《唐多令·雨夜》?”
王蠡站了起來,拱手道:“在下王蠡,請蘇大家品鑑。”
納蘭容若是大清最有名的詞人,明珠之子,詞風近於南唐後主,《納蘭詞》在生前便有家家爭唱的盛況,身後更是被譽為滿清第一詞人。
王蠡這首《唐多令·雨夜》,正是剽竊於納蘭容若。
場上場下的諸多目光,打量著王蠡,王蠡與衛若蘭相比,只是個無名小卒,幾乎沒人知道他的底細。
蘇大家也看著王蠡,青年才俊,在她眼裡,如過江之鯽,衛若蘭算是出類撥粹,可這些人都有個共同點,眼神不正。
王蠡的眼神卻正常正,這裡的正,不是指正派,正氣,而是神正而心正,心神合一。
‘金陵市儈之地,怎會有這等人物?’
蘇大家繡眉微微一擰,便玩味的輕笑一聲,醞釀了下情緒,素指撥弄琴絃,彈唱起來。
絲雨織紅茵,苔階壓繡紋
是年年,腸斷黃昏
到眼芳菲都惹恨,那更說,塞垣春
蕭颯不堪聞,殘妝擁夜分
為梨花,深掩重門
夢向金微山下去,才識路,又移步。
與衛若蘭的婉轉哀怨不同,王蠡這首經蘇大家唱出,多了幾分悲悽與大氣,就好象一個是市井小調,另一個卻是家國天下!
一曲唱罷,眾人沉浸在意境中,欲罷不能。
“咳咳~~”
湯老爺暗道不妙,清咳兩聲,狠狠瞪了眼王蠡。
同時,心裡也在責怪衛若蘭,本來私下把陰德給你也罷了,卻偏要出風頭,這下好了,被人砸了場子。
“湯老爺,王公子的詞,與衛公子的詞,相較如何?”
蘇大家問道。
“這……”
湯老爺很是為難,看向兩名學正。
一名年長者肅容道:“王公子所作之詞,寓情於景,大氣豪放,典雅中不失清新,本為上上之作,但是!”
說到但是,頓住了,銳目掃向王蠡!
王蠡暗道,好一個但是,這和前世歌手類的選秀節目如出一轍,評委先是好話盡出,緊接一個但是,把人打落塵埃。
果然,那學正又道:“但是以王公子的年齡閱歷,本官斷然想象不出能作出這般佳作,而前明才子薈萃,有無數佳作埋沒於民間,本官懷疑,王公子所譜之詞,非由己出,來歷不明!”
要說陷害栽骯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莫須有!
不說你不好,只是提出可能,一個可能性就把你釘死,連自證清白都做不到。
“簡直是一派胡言,說不出哪裡不好,就汙衊為前明抄襲之作,若是前明有此佳作,早已眾口相傳啦!”
寶琴忍無可忍,霍然而起。
另一個學正哼道:“周大人雖是指出懷疑,卻不能排除王公子有抄襲之嫌,文會集上千學子,乃金陵盛事,若出抄襲醜聞,豈不令我金陵蒙羞?
反是衛公子的詞,雖稍欠驚豔,卻小橋流水,回味悠長,貼合自身閱歷學識,朝廷取士,取的是能幹之士,而非好高騖遠,不切實際之徒,故本官建議,今次文會應由衛公子奪魁!”
臺下一陣嗡嗡,很多人都不滿。
沒有任何根據,就指責王蠡抄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是開了個壞頭啊!
湯老爺根本不容王蠡分辯,老氣橫秋道:“王公子,做人還是腳踏實地為好,今次吃個教訓,他日可引以為鑑,既然兩位大人點了衛公子,那老夫宣佈,衛公子奪得文會魁首,請衛公子上臺,領取陰德!”
說著,從懷裡鄭重的取出一隻碧綠的玉瓶。
“呵~~”
衛若蘭輕蔑的朝王蠡冷冷一笑,昂首挺胸,提步上臺。
“哈哈哈哈,原是內定之事,偏要虛偽造勢,有人更高一籌,又潑汙水栽骯,好一個湯北望,閻王爺將陰德託付於你,也是瞎了眼!”
卻是驟然間,一陣哈哈長笑傳來,樹梢彈出兩道身形,均著褐衣,急速飛掠向綵棚,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火銃,照著湯老爺扣動扳機!
“砰!”
煙霧瀰漫,鐵砂噴射!
湯老爺被打中心口,本能的伸手捂住,卻是鮮血從指縫中奔湧而出,渾身力氣飛速流逝。
隨即一隻長有青色鱗片的大手,一把抄住了瓷瓶!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陰德已被奪走,湯老爺也倒在了血泊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