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山宗外山的山門前,踏雪鹿剛把幾名修士送去內域的登天道入口處,就瞥見有三名弟子從內域傳送了出來。

左右兩人朝它這個鎮守行了一禮,踏雪鹿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去,卻忽地把頭轉回來,吃驚地看向中間那位身姿儒雅的年輕人。

倒不是因為在意徐徹沒有行禮,而是他即便戴了阻隔神識的面具,也遮擋不住一身出眾的氣質和神韻。

踏雪鹿打量了他一眼,第一眼便覺得這個外門弟子驚豔無比,但第二眼就生出一種熟悉感,渾身皮毛還莫名地隱隱顫慄起來。

徐徹微微一笑,忽然朝它揮了揮手。

踏雪鹿猛然一怔,終於想起是誰了。

它向那年輕人低頭行了一禮,一禮過後,踏雪鹿不敢久留,匆匆退下了。

柳溪行見外山鎮守不但認識小師弟,而且還似乎有點懼怕,便好奇地問:“小師弟,你以前來過凌山宗?”

徐徹道:“來過,大概每隔三四年來一次。”

柳溪行不解:“如果你近幾年來過,像你這等樣貌的人,我怎麼沒聽說過呢?”

徐徹小聲與他說:“被老宗主藏起來了。”

柳溪行:“哦!”

秦禮:“嗯???”

柳溪行不再多問,鏘的一聲,祭出靈劍,要秦禮站在他的靈劍上,徐徹則從納戒中喚出了清秀劍。

不一會兒,在樹林上方飛行的三道人影進入了阮何的視線。

他們三人一出現,就讓阮何格外關注。

看服飾,是一個內門弟子和兩個外門弟子。

內門那位弟子是結丹中期,而兩個外門弟子中,一個剛入練氣境,一個看不出境界。

這個組合很奇怪。

因為透過他這幾日的觀察,內門弟子鮮少會和外門弟子混在一起。

當然最奇怪的還是那個獨自御劍的男子,沒有境界卻能御劍飛行,必然不簡單!

雖然戴著一副阻隔神識的面具,但一看就知道其真容十分不凡!是個有仙人之姿的貴公子!

“徐徹!”

阮何下意識就認為是他,正要追過去,旁邊的一棵古樹上卻忽然傳出一聲驚叫。

“就是那位獨自御劍的公子!”

阮何低扭頭看去,是幾隻棕毛的狐狸精。

幾隻狐妖並排著擠在一起,眼珠子齊刷刷地跟著御劍飛走的那道身影轉動,露出一臉的痴相。

“單是瞧見這背影,就覺得是位昳麗無雙的貴公子,眉姐姐真是好命,能被這樣的貴公子收做靈寵。”

“我看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我聽這裡的靈獸說,那位公子最喜絨毛,幾乎每天都來尋一隻回去做靈寵。”

“哎?為何幾乎每天都來尋一隻?”

“男人嘛,喜新厭舊,眉姐姐能被那位公子一眼瞧上,還不是因為這裡白毛狐狸罕見,我看沒幾天就膩了她。”

“那我們得趕緊把毛髮打理好,等進了凌山宗內域,那裡的靈氣可比外界的濃郁數倍,不出十年我們就可以修煉出人形了!”

阮何在附近聽著這些狐狸的盤算,自己也若有所思。

停留片刻,他下了山去,遠遠地跟在徐徹的身後,看著他們進了凌川城。

他也進了城,回到了之前他躺著要飯的地方。

那隻狗還在等他,只是這幾日間離開了數次,去大街上討食,被一群小屁孩欺負得渾身狼狽。

狗子見他終於回來了,搖著尾巴在他的身邊興奮打轉。

阮何蹲下身來摸著它髒兮兮的毛髮,無奈道:“你說你,白白傳承了一縷妖聖血脈,你但凡多怒起反抗一次,血脈指不定就覺醒了,也不至於在這下界要飯。”

不再多說,阮何順走了一戶人家放在院中的剪刀,把狗子帶出了城外。

河中波光瀲灩,阮何坐在岸邊的石塊上,給這條已經清洗乾淨的狗子修剪毛髮。

修剪完畢,他拍了拍它的狗頭,說道:“能被本座伺候著洗澡,以後你飛昇到仙域,夠吹一輩子了!”

狗子殷勤地叫了兩聲,尾巴都要扇出風來。

阮何捋了捋它的毛髮,眼中充滿了慈愛,但下一刻他卻忽然變了臉色,試探性地問道:“狗子啊,你是一條好狗,你看,我救過你一命,還養了你一年,如果現在我要你為我而死,你願不願意?”

狗子沒有猶豫,又朝他叫了兩聲。

阮何笑了,狗雖不是人,但往往比人更忠誠。

他道:“其實也無需你賣命……你這身皮毛不錯,借我一用!”

……

一個時辰後,城外的一座破爛小廟中,一條白毛狗走到了雕像的身後摁下了一個機關,與此同時,雕像後面的一口棺材在機關的運作下緩緩下沉到了數米深的暗室中。

藏好了乞丐的肉身,如今已是一條狗的阮何跑出了小廟,快速奔回了凌川城。

暮色靄靄,凌川城裡已經掛起了燈火,街道上反而更熱鬧了些。

聽說這裡幾乎每晚都會歌舞昇平,煙火璀璨。

三人從酒樓裡出來,路過一個叫花雨樓的地方時,聽到一群紅袖招展的姑娘在樓上叫喚著他們三人,便都一一駐足在門前,抬頭去看。

三人都是年輕的小夥子,柳溪行在和樓上姑娘招手,秦禮則赧然不堪地低下了頭,恨不得把柳溪行拽走,唯有徐徹看得一臉平靜。

美的東西美的人自然是要欣賞的,要光明正大地看,但這些美人在他眼裡其實不如院裡頭的那隻毛茸茸的小狐狸有趣。

“沒想到凌山宗附近也會有這種地方……柳師兄,你想進去?”徐徹問他。

柳溪行聽他這麼問,忽的神色一慌,緊張道:“小師弟慎言!我哪敢!我敢去賭坊都不敢去這地方!去這裡要挨十道戒鞭的,宗門的戒鞭放在普通人手裡,那可是能下打築基,上斥金丹的。你們可得打起精神,千萬不要被這些姑娘迷惑了!”

秦禮當即紅著臉回應:“打死我也不會去這種地方!”

徐徹道:“既然不進去,那我們就回去吧,天要黑了,我怕青姨擔心。”

二人點頭,速速離開了這種易生是非之地。

花雨樓的對面,一位白裙女子坐在酒樓的窗邊觀察了三人許久,她向面前的老嬤嬤說道:“沒想到凌山宗的弟子也會留戀紅粉之地。”

老嬤嬤笑道:“殿下,世間修道之人並非都像寒松峰一樣,苛求斷絕七情六慾,不問世事。很多人只要做事不逾矩,便可問心無愧。”

白裙女子不置可否,她道:“雖然如此,可我始終覺得,寒松峰的劍道才更接近大道。”

“這便是殿下非寒松峰不去的理由嗎?”老嬤嬤問她。

“嗯。”白裙女子點頭,烏亮的眸中透著許多堅毅,“我浩宇皇族走的劍道乃是霸道,但我所追求的劍道是真正超脫世俗界的劍道,我想唯有走寒松峰的劍道,我才能做下一個斬天之人!”

老嬤嬤見她如此,不禁苦笑。

正當二人要起身離開時,大街上一聲聲狗叫引起了下方的一陣騷亂。

二人向樓外看去,看到一條白毛狗在人影熙熙攘攘地大街上飛快跑動,正朝著那三名凌山宗的弟子直直跑去。

徐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狗叫時,不由展露笑顏,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也是有狗的。

他回頭望去,正好那隻狗已經跑到了他的跟前,急忙剎住了四條腿,朝他殷勤地哈腰擺尾。

秦禮笑道:“徐兄,我看這條狗想跟你走。”

阮何看了秦禮一眼,心中讚賞道:這位小友是懂狗的!

狗子有點像薩摩耶品種,渾身雪白蓬鬆,就好像一團撲通撲通跑來的棉花糖,徐徹見了猶是喜歡,便蹲下身來,欲要將它抱走。

這時柳溪行突然來了一句:“小師弟,我知道你好這口,但我見這狗毛髮乾淨,又打理得這般整齊,肯定是富貴人家養的。”

聽到這話,已經抱在一起一人一狗齊齊愣住。

徐徹鬆開了手,點頭道:“柳師兄提醒的是,我若把它帶走了,那與竊賊何異?”

阮何緊張起來,朝著柳溪行狂吠幾聲:你不懂狗,你胡說八道什麼!

“哎喲!小師弟你看,它還想咬人,這麼兇,不能養!”

徐徹摸了摸它的狗頭,遺憾起身。

阮何見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便趕緊搖著尾巴繞著徐徹轉了幾圈,還幾次躍起,想要撲到他的身上。

柳溪行又指著它笑道:“我看這狗就是隻顏狗,瞧見個好看地就跟著跑,是條渣狗,小師弟你可不要養。”

“嗯。”徐徹信以為真。

這下子,阮何是徹底記恨上了柳溪行,若不是怕咬了人後坐實了惡犬的名聲,反遭嫌棄,它早就跳起來,撲到這傢伙身上把那張嘴給撕爛!

徐徹沒有再駐足停留,隨著二人往城門口走去。

但阮何怎肯善罷甘休?

它低著頭,夾著尾巴緊緊地跟在三人的身後。

每當徐徹不捨地回頭看它一眼時,它就抬起頭來,豎起雙耳,朝他殷勤地搖著尾巴。

阮何和狗住了一年,他是懂狗的。

他這番姿勢真是把一頭流浪狗渴望被人收養的作態給表演得唯妙唯俏,讓人多看它一眼,心裡想把它抱回家去的慾望更加強烈。

不久,三人走出了凌川城。

柳溪行御起靈劍,徐徹停下,回頭望去,那狗竟然也跟著走了出來。

他走過去,在柳溪行和秦禮詫異的目光下把狗抱起,並實誠地笑道:

“既然都跟著出城了,我看它是非我不可了,眼下天色已晚,我覺得我可以先把他帶回去,明日再來凌川城找它主人,看能不能把它買下。”

秦禮會意,應和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此時,阮何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叫徐徹的絨毛控還是相對好拿捏的。

正當它要安安穩穩地等著徐徹把它帶入凌山宗內域時,它忽然發現了什麼,吃驚地向柳溪行看去。

之前沒仔細看,這嘴碎的小子竟是天生道體!

阮何喜出望外,這天生道體可不比那棺材裡躺著的先天魔煞之軀更適合承載自己的神魂?

柳溪行注意到了狗子瞥來的視線,也斜睨著對視過去,卻眉頭一皺,莫名感到脊背發涼,總覺得這狗好不單純。

但見小師弟猶是喜愛這條狗,他也不好這時就出聲提醒。

……

徐徹回到流螢小院,把狗放下,他環顧四周,突然對著牆邊的一根竹子出聲詢問:“青姨,小白呢?”

青姨現身,猶猶豫豫地伸手指向了小廚房,說道:“鍋裡。”

這時,地上的狗子警覺地豎起雙耳。

小白?是指那隻白狐嗎?

那不是靈寵嗎?怎麼進了鍋裡?

所以這就是這傢伙每天換一隻靈寵的原因嗎?

阮何見那竹子化形的綠衣女人朝自己看了過來,不禁打了個寒顫,趕緊夾著尾巴躲到徐徹的身後。

徐徹笑道:“青姨,這狗有主人,不能殺,我過段時間去問它主人能不能把它賣給我。”

“買回來了,就可以殺了嗎?”青姨問他。

阮何心裡發毛。

徐徹聽她這麼問,簡直要哭笑不得,“不殺,我這次是真想在這養一隻寵物,貓大人蠻橫得很,家裡有了它,就不許我再有第二隻寵物了。”

青姨懂了。

阮何鬆了一口氣,但忽然想起他方才提到了一隻蠻橫的貓,還叫它貓大人!

他下意識就想到了那隻,不由得精神震鑠起來。

他看向徐徹——長得好看,命格為天道矇蔽,受滄玄峰關照,身邊有陸地仙人級別的竹靈,還有貓大人!

一切線索匯聚起來,都為他指向了一個可能。

如果他現在能口吐人言,必然要追問一句,那貓大人是不是一隻碧眼長尾的弒神獸?

如果是,那這一切簡直出乎阮何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