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張山昏昏沉沉的從睡夢中驚醒,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日。

院中的石桌上已然有露水積聚,然而張山非但不覺得疲憊,反而神清氣爽,感覺已經許久未曾睡的這般舒服了。

一睜眼,便瞧見江離正坐在旁邊,慢條斯理的翻看著手中的書籍。

“你醒了?”見到張山睡醒,江離放下手中的書詢問道。

“先生。”張山頓時一驚,連忙整理衣衿,向著江離告罪。

不想江離卻是擺擺手說道:“不必如此,昨日我見你酣睡正盛,故而才沒有令侍者喊你,現在可好些了?”

張山聞言也是不禁感嘆一聲:“許久未曾這般輕快了。”

“既然如此,自然最好不過。”江離聞言輕撫鬍鬚,笑著說道。

“我此來邊關,不為其他,而是有一事需要你相助,當然這件事對你本身也有益處。”

“還請先生暢所欲言,但凡張山所能做到之事,絕無推辭。”

豈料還不等江離說明,張山就起身朝著江離長長一拜,言辭懇切之餘,卻是令江離不免心生疑惑。

“我還未說明來意,先生何故如此?”

卻不想張山只是堅定的搖搖頭,對著江離說道:“先生對我有再造之恩,若無先生點化,哪有今日張山?

還請先生直言不諱,縱使千難萬難,張山也絕不推辭。”

江離看著相貌與三四年前無太多變化,只是氣質變得深邃滄桑了不少的張山,心中不禁感慨萬分。

昔日一別,他就知道張山會成就一番不小的事業,不過今日所見,還是令他不禁感慨萬分。

“且坐吧,不必如此拘謹。”

在張山坐好之後,江離又再度為他添了一杯血酒,隨即便開始談論正事。

“不知將軍居於邊關,可知朝野變化,天下民生?”江離問道。

“這…不瞞先生所說,確實略有耳聞,如今天下動盪,妖魔四起,使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實在令人哀嘆。”

江離聞言頓時有些詫異,不過在得知儒修可以藉助人氣設立一面名為‘觀天鏡’的寶物,藉助人氣可以聯通四海之後,頓時瞭然。

相比於修仙所謀求的長生,儒修除了追求名留青史之外,更多的是追求‘眾生’。

如此能夠和千傀宗一般改善民生,倒也合乎情理,說不定朝廷和千傀宗還有什麼特殊合作,否則大乾怎麼可能應允千傀宗將金峰城改造成那般模樣?

許多念頭在腦海中一轉,江離便回過神來,笑著對張山說道:“既然你知道我,那便再好不過了。

我此來的目的,便是邀你起義造反,以邊城為駐地,逐漸向中都擴張,沿途剿匪去亂,除暴安良,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江離話還沒說完,張山就情不自禁張大了,目瞪口呆的看著江離,對於他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感覺頗為震驚。

“先生,我身為大乾臣子奉命鎮守邊關,怎能行此無君無父之事?若是這般,豈不有愧君王託付,一旦妖魔攻破邊關,更是置天下百姓於不顧啊!”

說著張山臉上不禁露出掙扎為難的神色,他方才承諾在先,若是拒絕便是忘恩負義,若是同意便是罔顧天下安危,頓時陷入兩難之境。

江離看出他的焦灼,並未讓他繼續煎熬,而是說出了後續的計劃。

“徑海大聖乃是我的好友,若是有他相助,想必可以確保邊關不失,而其中這段時間,便留於你收攏軍隊,征伐大乾。

至於君臣綱常之事,你也不用擔心,我已與修遠居士有所商辯,此次伐賊討逆,乃是為了救護人族於危亡之際,非但不是謀逆,反而乃是正義之舉。

蓋因天魔即將破封而出,四處撒播妖魔信物,我等雖有心處置但奈何天下廣大,非一人所能處理。

故而才需要你率領軍隊,收取天魔信物,以防其殘念散落四野,禍害人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而今世事危難,需有人承載人族氣運,起於逆境,匡扶天下於危難之中。

若是功成,而後人族萬載基業,必然有將軍之功,世代感念,不敢忘懷。

如此,將軍還以為不可為之嗎?”

張山聽著江離的講述,只覺得其已然鋪好後路,劃好前程,行正義之師,成萬世之舉,彷彿一切已然躍於紙上,唾手可得。

可是在張山幾乎要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同意江離的邀請之時,他卻忽地冷靜下來。

“先生所言,固然是好,可是張山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為何是我?”

為何是我?

是啊,既然前路已經規劃完畢,那隻要挑選一個有才能之人上位就是,為什麼非要不遠萬里跑到邊關,請自己東征?

江離聞言,不由得看了眼張山,心中同樣生出感慨之情。

是啊,為什麼是你?

若是自己沒來,那張山的命運又會發生如何變化,是因為妖獸動亂而背井離鄉,還是因為魔修暗害而慌忙逃離。

不過江離可以肯定的是,如張山自己這般天命之子,即便是沒有自己指點,一樣能夠闖出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彼時的自己,不過是在老天爺的推動下邁出的一顆棋子,幫助張山更快的成長成才。

想到這裡,江離不禁抬頭望向天空,只見天靈穴中有一道粗大的白線伸出,徑直延伸到天空之中。

“先生?”

見到江離似乎是在出神,張山詫異的詢問一句,江離才一個激靈,猛地反應過來。

“沒事,大概是因為天地選中了你吧。”江離搖搖頭對著張三說道。

天地選中了我?

張山聞言頓時陷入了呆滯,自己不過一介凡人,哪裡有能值得上蒼注意的地方?

相比之下,張山覺得如江離這般來去無風的高人,反倒是更應該容易被注意到。

然而他卻沒想到,正是如他這般‘平凡’之人,才正好的操縱與掌控其命運的發展。

倘若人人都如江離一般,那未來的便生出太多的波折和變數,故而不美。

張山不知道其中緣由,不過在得知氣運也站在江離這邊之後,張山終於不再猶豫,同意了征伐大乾的請求。

不過相應的,江離需要先找人來驅逐甚至鎮壓大荒中的妖魔,如此才能令他安心行東征之事。

對此江離自然不置可否,遙遙與敖硯傳訊張山之後,便在邊關住了下來,恢復了日常的修煉生活。

每天早晨起來練劍,孕養劍意,然後琢磨學習道法,試圖在道法一道上有著更多的突破。

偶爾閒暇時,江離也會跟隨到城牆上獵殺妖獸,往往飛劍一出,便會在妖獸群中拉出幾十米長的血路。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澆滅這無數妖魔失去理智的瘋狂,往往那些血肉還沒落地,就被一旁的妖獸盡數吞去。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半月,在不斷的磨礪之中,江離感覺自己的道法神通又有了些許的精進。

只是如何令後天之炁蛻變為先天之炁,卻是沒有半點頭緒,也不知道那顆種在大道中的道種,何時才能夠發芽?

不過這種事情,若是機緣未到,卻也強求不得,只需默默發育,不要等到機會到了跟前卻把握不住,那才是真的悔之晚矣。

這日江離正在院中舞劍,忽然聞到巷道中吹起一陣腥鹹的海風,江離頓時心中一頓,知道是有故人來到。

幽晦之處,只見一名相貌威嚴,額骨凸出的老者緩緩現身,其看著獨自舞劍的江離,不禁心生感慨,撫掌而歌。

“昔~有~野蔌,卉卉儺儺~君~藏~若鬼,黯黯……”

那曲調中帶著一種古老而又滄桑的意味,彷彿是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祭詞,令人感覺一陣時代的滄桑撲面而來。

江離本來自然舞動的劍勢在歌曲中忽然變得委婉綿長,一舉一動之間,彷彿在勾勒時空的痕跡。

“沓!金戈——!”

一曲罷事,江離恰好收劍反身,揮出一道淡薄無比的劍氣。

那劍氣看起來十分微弱,似乎飛出去不遠就會自行消散。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劍氣非但未曾散去,反而還十分堅強的一直飛到了圍牆邊緣。

一道陣法結界自動感應,覆蓋在圍牆上,但是竟也不能阻擋那微薄的劍氣直接將那結界洞穿,又在其上留下了一道三指深的印記。

“恭喜先生劍意大成,日後這一劍下,只怕化神修士都難擋先生一劍,非得硬抗才能消磨去劍氣才是。”敖硯在門外拱手讚歎道。

他雖然並未進入小院,但是其中發生的事情卻是彷彿事無鉅細的呈現在其眼前。

乃至於江離方才如何窺見,又如何潑灑劍意,乃至於最後那微薄劍氣如何洞穿結界都是清晰可見。

聽到敖硯的誇讚,江離的臉上也是不禁泛起一抹喜色,收起煉劫,江離走到門前,整理衣冠。

推開門,果然便見到年輕了不少的敖硯正站在門外,滿臉笑意的看著自己。

“先生,別來無恙,近日可好啊?”敖硯抱拳笑道。

許是到了煉虛聖境之後,已然返璞歸真,此時竟換了個人似的,江離在其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暴虐的氣息。

“甚好,甚好。”

江離抱拳回應,隨即便側過身去,邀請敖硯到小院中一敘。

這座小院雖然不是張山居住的小院,靈氣也不如那邊濃郁,但是好在緊鄰邊關,來回頗為方便。

至於院內擺設,則是幾塊菜地,一張石桌,幾個石凳而已,倒也有幾分田園野趣。

敖硯在進門之後環顧一圈,卻是不禁打趣道:“卻是不知道有誰能有那般緣法,能夠吃到先生所種之菜。”

江離則是搖搖頭說道:“飯疏食飲水,人之本欲也,又何必在乎到底是不是為我所種呢?”

敖硯見江離不搭話,頓覺無趣,隨後自顧自找了個石凳坐下,放鬆身體的同時,還不忘向江離討杯酒喝。

“前日我將一妖龍玄螭煉化為血酒,不知道友可否喝得?”江離試問道。

“玄螭?”

敖硯聞言眉頭一皺,“倒是有所耳聞。

吾等四海龍族受祖靈之命,不得無故人妖之事,更是不得以妖族自居。

那玄螭我也聽過,乃是北衛海中龍皇次子,聽說其一千年前便從北衛海叛逃,沒想到是在這裡紮了根。”

敖硯若有所思的說道。

見到江離還在發愣,敖硯卻是朗笑一聲:“先生請莫要吝嗇才是,既然其已然叛逃,非我族裔,食之何妨?”

江離聞言不禁咂咂嘴,不過敖硯既然這般說了,江離也就沒有多說,而是取出石杯,為敖硯倒上一杯血酒。

血酒熾烈,但是在以煉血成就大道的敖硯面前,卻是不算什麼,只見他一口就將血酒飲下,臉上浮現出陶醉的神情。

待到口中的最後一絲酒味盡了,敖硯才不禁咂咂嘴,對著江離讚歎道:“先生所釀之酒,已然獨步天下,若是未得一嘗,簡直虛度此生。”

“道兄客氣了。”聽到敖硯誇讚,江離的臉上也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喜色。

他自穿越以來做過的最明智的三件事,便是用雷劫煉了青劫葫蘆,用後天之氣煉了後天之炁,用青劫葫蘆釀出世界罕有的好酒。

也正是因為這三點,才有了他今日的成就,聽到友人誇讚,縱使江離也難免生出一抹得色。

不過這抹得色很快便散去,江離坐在石凳上,與敖硯正色道:“不知道兄有幾分可能接下這大荒妖獸的衝擊?”

敖硯聞言放下石杯,面上不禁露出沉吟之色,見到他這幅模樣,江離心中頓時生出不妙之感。

若是連身為煉虛大聖的敖硯都不能盡數擋下獸潮,那獸潮中莫非有什麼自己都不曾瞭解的大恐怖?

正皺眉時,卻見敖硯抬起頭來,聲音沉重的說道:“勉勉強強…也就十成吧?”

江離聞言頓時一愣,多少?

他看著敖硯那‘沉重’的神情,二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之聲迴盪於院落之中,久久不能停下。

彼時聽到屬下彙報,匆匆趕到的張山聽著院中二人的朗笑,頓時臉上全是懵逼茫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