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啼曉,天將放亮,尋秋雨在墨凌懷中幽幽轉醒——霎時心驚。
將想發作,又忽覺背後暢然溫潤,竟有靈氣充盈周身。
也想起了昨日下午,腦海中似浮現模糊往事,但同時便覺的周身靈脈滯澀,腦子迷迷糊糊,倏兒盤坐帳中調息,仍止不住體內靈力紊亂。
心下便已瞭然,肯定是這位墨公子救了自己,難道他給自己輸了一夜靈力?這是擁有多麼駭人的能力,才可以這般耗費本元的來救自己?
不過,他救人的方式也著實蹊蹺,這醒來的一瞬,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男子懷中,又怎不驚煞——
然而,他即救了自己,總不能還責怪他睡在自己床榻,又將自己擁入懷中療傷?這樣豈非是不識好歹!
如此思慮之間,尋秋雨是即不能惱,又難以接受,端是從未有過的糾結鬱悶!
如此侷促之時,又忽見墨凌長睫翊動,便也隨即醒來,只他神色也略顯疲憊。
而墨凌舉目,則見尋秋雨正注視自己,便脫口而出,“你身體感覺怎樣,可還有不適。”
“……無事”。
忽聽此問,怎也未想,他開口便是關切,又見他目光灼灼,當下更是多有不適。
看他顏色,墨凌也忽覺自己失態,遂即不著痕跡的從床榻下來,失落而言:
“抱歉,我昨日聽到你房中動靜不對,便擅自前來檢視——你貌似身中劇毒,可知是何毒?”
尋秋雨也隨之整衣穿靴之後,便移坐几凳,又示意墨凌坐於另一方几凳之上,遂緩言而答,
“此毒為何,我也一直未有查明!”
墨凌見他神色略顯黯淡,瞬也知此事之棘手。轉言致歉,“昨夜,我不覺在你榻上睡熟,唐突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尋秋雨聞他歉意,又瞬覺有愧,自己怎會不知他是何等辛勞,這療傷之下又豈能安睡!
更何況,這世間修行之術,本就繁多複雜,而他所用之術,偏就是緣自己孤落寡聞才不得知,也非是不無可能!
思及此處的尋秋雨,又端是悔愧不已,心下也只怪自己狹隘多疑,怎能受恩公歉意!
“墨兄談何冒犯,應該是我謝你援手,謝你如此誠意待我。更是不惜耗損靈力的為我療傷,當下惟有銘記大恩,日後也定當報還。”
見他此間生疏,墨凌又豈會不知,現在的自己於他來說,不過是萍水相逢。
以他之清正,還是先行致歉的好,免得他視自己浪蕩輕浮,以後不好相與。
未料又受他如此禮遇,墨凌心底端是不快,又不好發作!遂感壓抑,又隱忍而言:
“你也不必客氣氣,舉手之勞而已,你身體即已無礙,我也就此回房。”
自己要的又豈是這些,可惜他又怎能明白,墨凌不禁暗生淒涼之感,便也就此離開。
尋秋雨見他身形略顯疲憊之態,一時也是思緒萬千,自己本來就不知是身中何毒。
每月三日閉關調息,縱然發作,也不曾這般厲害。
而這墨凌到底何許人也,他這一來,自己便影影綽綽,似要記起什麼,又記不起,這才引起舊疾,以致靈氣失控紊亂。
又到底是何原因,能令他不惜整夜為自己消耗本元,元氣這東西又不是說提升就能提升!
多少人一輩子都只是修仙階段,不得寸進,整個修界能到仙尊境之人更是曲指可數。
他這樣消耗本元之力,不亞於將一個人的實力,強行衝破桎梏,對於自身損耗是可謂極大。
往日,常聞奪取別人元氣之修者居多,又怎有人如此傻,這還是第一次見自己獻出真元之力的人物。
尋秋雨思慮中,又寬衣櫛沐,洗去這一身汗漬,以及那若有似無的寒梅餘香——又抬手輕嗅,這袍袖間的味道,也真是令人舒心。
自失憶以來,自己如何在此,還是從楚家主而知。他言當時自己渾身是血,到了楚家門前,直言求見楚家主。
楚家主出來之後,也只聽來人說自己名為尋秋雨,前來求藥,未想這“藥”字尚未說清,人便就此昏倒。
而楚家主回想當時所言,應是求藥,或是想求救,畢竟來人就傷血葫蘆似的,若問詳實,便也不得而知。
之後便請了顧離仙師前來醫治,直到月餘方醒,自醒來後,便記不得自己是誰以及往日種種。
這百丈城,最有名的靈藥仙尊是便是“顧離仙師,
”人稱顧丹痴,整日琢磨各種丹藥,因愛喝酒,也偶爾釀些酒自足以及饋贈友人,為人熱情風趣。
顧仙師和楚家主楚隱,皆是百丈城的倚仗。
百丈城地處偏僻,周圍萬里無人,但是山川水脈倒是資源豐盛。裡面惡獸飛禽,各種毒物居多。
一般百姓根本有去無回。所以,楚家主和顧離麾下多聚良才義士。去山中取寶,帶回來照顧平民百姓,故而吃穿用度還算富餘。
就尋秋雨體內之毒,顧離雖看不出到是謂何毒,卻也能維持勉強維持著不傷靈元。
楚家主也一直對尋秋雨頗多護佑,知這年輕人秉性純良,天賦異稟,只是依他之情形,應該早晚會離開這裡。
故爾,就算是知道女兒喜歡尋秋雨,見他無意,便也不為難與他,只道能讓小女對你死心既可,緣分這事不可強求。
所以才有了開篇的百姓議論,尋秋雨不近人情的凌冽之風,不脛而走。
其實對於這件事,尋秋雨也一直心懷有愧,吃穿用度俱是楚家,連性命都是楚家相救。
而自己身中之毒,也不知是否解,怎可誤了人家小姐!
更因楚小姐不知尋秋雨隱疾,正毒發有損神智之時,偏來表露心意。
尋秋雨急欲脫身之下,抬手將院中香桂化為齏粉,楚小姐驚惶之際,便也不再糾纏。
所以,尋秋雨在楚家,更是盡己所能的為楚家去辦事,得空教授小少爺。
除卻每月三日閉關,帶楚家子弟去歷練,採取山中藥食珍品,各種靈石寶物,從來陣陣不拉。
而墨凌回房之後,也將自己洗漱一番便上榻合衣而睡。
這一夜勞碌也著實累了,自上次僅剩一縷靈元遁回霧靈山,卻不敢進去聚靈淵內休棲。
畢竟,聚靈淵靈氣太過渾厚,與自己的靈元所差無幾。
若是由自己這縷殘餘靈元,入了聚靈淵恐有被衝散之險。故而寄身在聚靈淵崖邊的紅梅樹中。
之後三年,方才得以重新化形,但又緣靈元不夠渾厚,化形之後,毛髮皆呈白色,維持不了墨髮之態。
繼而又修煉三月方才得已結丹,又經六年修煉,方恢復至如今道行。
又歷經其餘一年,小命尚算完好,可舊日情仇愛恨,在腦子裡走馬燈似得運轉不歇,如此也著實令人更為苦澀。
於是便愁腸百轉,日漸頹廢,終日沉溺酗酒不可自拔。
當初若是好好修煉,不在化形後就跑去人間,自己或許已是神仙境。
可惜,當時的自己不在意這些!又見這牽念之人,方才後悔自己又浪費了十年光陰,未曾好好修煉,以致不能幫他更多!
想那紅梅花海,也久遠到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
當初自己在聚靈淵,方修行出一點自我意識之時,便一直有意吸取這股梅香的冷冽之氣,此味沁人心脾,其靈氣也著實令人暢快。
自己緣此際遇,故而才能修出靈元之後,便自帶一股梅花的冷冽清澈。
但這山梅林,卻因得自己青睞,一個靈體也未修得,其它群山都仙靈妖靈的一應俱全,而梅園除卻一個墨凌,便只餘一望無際的紅梅灼灼。
自己吸取梅香靈源煉化,應也算半個梅靈,可這半個梅靈又如可稱謂?終歸就是一縷靈元罷了!
在給尋秋雨調息之後,雖只耗損一夜的靈元之力,竟也如此乏累,墨凌愁結百轉之下,也睡到了日薄西山,又聞尋秋雨的清朗之言,
“墨兄……?”
“是秋雨……稍等……”
墨凌邊答邊去開門,又聞他言:“墨兄身體恢復如何,我這有些仙尊境復原丹,也可有助恢復。
墨凌聞之便頓覺溫暖,可自己靈元之淳厚,又與眾不同,這點仙丹藥效,卻無甚可取,服下也是徒增浪費而已。
若非以尋秋雨現在的狀況,自己也是無法。不然自己倒了為他提供不少稀有靈植,以助其穩固修為。故而,又開言拒絕,
“我昨夜之為也算不得損耗,這復原丹留也無用,你還是自己留著,以為不時之需!”
尋秋雨只道是墨凌客氣,才不願接受,又誠摯而言:
“這丹藥怎會無用,我多年蒙顧仙師照料,靈藥也從他那得來不少,這些你儘可拿去,何故還要如此客氣!”
墨凌見他依舊執意遞來,便也盛意難卻,只好接過來揣進懷中。
見他不再推託,尋秋雨也瞬感欣慰,又道:
“楚家主已然回來,並備下晚宴,讓我來請墨兄過去,不知墨兄現可方便?”
墨凌又顧自身,方才離榻,是散發皺衫,多有不妥,又不禁莞爾一笑,“還請尋兄稍等,我也打理一番方可同往。”
之後,兩人又一道離開清風院,轉過亭閣迴廊,蓮池假山,待看到一處拱門,又穿行而進,便到了楚家主所在之院落。
方進院子,便看到一個挺拔威武的男子。
貌似而立之年,寬大的袍子隨風輕擺,正在院裡的桂樹下飲茶,舉目見而人到來,遂起身來迎,拱禮而道:
“想必這位就是墨兄弟,今日有緣得見,也實是楚某之榮幸——來,還請這邊歇息。”
墨凌見他談吐中溫文爾雅,眉心又是一抹英氣逼人。不怒自威之下,微笑中又似帶月華,端是一位明朗灑然的疏闊君子,遂又還禮,
“楚家主客氣,墨某素聞楚家主高義,早有敬慕之心,今日一見,也實感榮幸之至。”
忽聽墨凌這番寒暄,尋秋雨也不禁疑惑,上午方聞他初來此地,怎這會兒就素有耳聞了?
面對此樣伶俐之人,端是不知他哪句是真,又哪句是假!
尋秋雨哪知,在丫頭為墨凌收拾房間時,便從丫頭口中知曉了百丈城大概狀況,又以誰為尊,原何為尊。
此番又見楚家主磊落,又如何不服,怎會不敬。
“哪裡……哪裡……,楚某在此謝過墨兄弟繆贊,還是先來品過這方沏的新茶,也道來其味如何。”
遂又見楚家主,淋壺拾盞,更聞得嫋嫋茶香,墨凌此刻方覺,這茶香之清冽甘甜,亦是實屬少見。
有緣尋秋雨,是楚家小少爺的授業恩師。
故爾,楚家主一直尊稱尋秋雨為尋先生,而楚家主雖看似而立之年,卻是一身浩然灑落之風。
待墨凌捧起几上茶盞,這一嗅一飲之下,遂又讚歎不已,“這茶當真是沁人心脾,入喉透徹舒爽,此間更是回味猶甘,實屬人間至味也。”
尋秋雨則是眉眼含笑:“這百丈城,也只有家主能沏出這好茶。
其間需採北海,玉竹仙島的二月新竹葉為君。落鳳山,春日初雪中的藍靈草,再加上東山的月曇之露,為臣。
然後再以果木煮沸,方得此茶之精髓。
這番周折,也緣此時竹葉才最為清新鮮嫩。而藍靈草,也是方經冬雪凜冽,春意萌發。可使清氣愈盛,靈氣更純,故而才有這盞中之香茗。
聞尋秋雨之詳解,墨凌也不禁喟嘆,“原來,楚家主竟還是這樣風雅之人,又幸得家主今日之誠摯,方才有我今日之口福。”
墨兄弟此話可是贊錯人了,這些都託是尋先生之力。
是他終年奔波各處,獵來妖獸之際,並採各種靈植,以供城中百姓用度。
方有這百丈城之安居,而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將這茶水奉上,實是不敢居功。
而此時的尋先生,端是令楚隱甚為奇怪。就今日品茶,他何以一反常態,為人細解這香茶之奧妙?以前倒從未見這般欣然好客。
而這墨凌,竟然能使尋秋雨這般清冷寡言之人,如此熱情相待,看來也絕非一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