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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我不同意這門親事!”徐來講。
似乎沒人聽見,從背後摸出一門大喇叭,再次大聲喝道:“我不同意這門親事!”大喇叭的能量爆發,一下子蓋過了司儀手裡那枚溫柔的話筒。
徐來沒有演過戲。在他選修“影視作品鑑賞與演員的自我修養”這門課時,吳老師的開場白像傳銷一樣深烙在了他的腦海裡:當你站上這個舞臺,你便不要再把自己看成是南街衚衕的一個撲街衰仔,把以前的膽小、自卑、孤獨、憂鬱、猶豫和沉默統統拋開!你要提醒自己,我才是這裡的主宰!不信,你看臺下,那坐著的豈是一百二十八顆帶著熱血頭顱的年輕人?而是一地的撲啷頭的大白菜。“咳咳,大白菜,你們都是大白菜!今天是我第一次講這門課,暢所欲言,希望諸位有想法的也可以以玉擊磚……”
大白菜,都是大白菜!
徐來喊完他的開場白,徑直衝上鋪著紅毯灑滿花瓣與綵帶的舞臺,將新娘的手從新郎手中一把拽過來,然後拉著新娘沿著T臺瘋跑。
圍觀的群眾當時被這瘋狂的舉動怔住,看一眼臺上的盧青崖,又看一眼奔跑中的徐來,他倆一黑一白,一正一邪,身著同款的禮服,頂著同樣的髮型,竟然一時沒辨出真假來!
盧倚南當時同樣也沒反應過來,他張著一張血盆大口,玳瑁鏡片裡映著三個人的身影,驚訝得一句話也講不出。
李如斯是有所心理準備的,剛才在臺下他還在嘀咕徐來這小子跑哪裡去了,說好的演戲演全套呢?轉眼間他竟然當起了“大反派”!不過他也沒敢動,他看著母親的眼睛,似乎她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並不上心。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當事人盧青崖,他先是看著他的愛人被人硬生生從他眼前搶走,又看著他的愛人跟隨另一個男人頭也不回的背影,他伸出一隻手,眼裡湧現無盡哀傷,似紳士在做最後的挽留。他茫然四顧,第一個入他眼的是在他不遠處拿著話筒腦門滲出冷汗的司儀,他近乎哀求地講道:“你們,快幫我追回來呀!”
司儀醒過神來,把話筒舉到嘴邊,“全體人員注意!全體人員注意!把那個搶走新娘的男人給我抓回來!”
這一下完全炸了鍋,最激動地莫過於剛才還抱著飲料瓶扮雕塑的小孩子,一馬當先,“衝啊!抓住那個大壞蛋!”其次才是盧家的左鄰右戚以及婚慶公司的場務人員。
這時候的徐來,已經撥開人群,帶著齊嫣快要衝到大門口了,而恭候在那裡的吳媽已經早早地卸下了門鎖,他像個衛兵行注目禮地看著徐來兩人跑出去,徐來跨過門的那一刻還不忘對她眨眨眼睛。
別墅前面有一段接近百米長的鵝卵石路,徐來拉著齊嫣也絲毫沒有放下速度,但齊嫣拖著長長的婚紗明顯跟不上他,她已經用另一隻手提起裙襬,又在試圖蹬掉腳上那雙礙事的婚鞋。
徐來回頭看見一群窮兇極惡的傢伙跟在他們後面,其中還夾雜著那兩條藏獒的狂歡。而他也明白了齊嫣的意圖,彎下腰,幫齊嫣脫掉鞋子,然後蹲在她的面前,把後背留給她,說:“上來。”
齊嫣輕輕地趴在了他的雙肩上。
徐來叫一聲“起”,背起齊嫣又向前跑,轉入一條衚衕巷子。
他心裡叫一聲不妙,衚衕的盡頭站著一位穿黑夾克的大漢,他豎起一隻手掌表示禁止靠前。徐來忙踩剎車,臉差點撞進對方的手裡,他才認到來人是於大澤。
“老於,讓我們過去。”
徐來從掌縫見看著於大澤那張冷酷的臉,面不改色,無半點波動。
衚衕裡很快又湧進了人,噪聲和回聲都密集起來。
趴肩上的齊嫣對於大澤講:“大澤,放我們走。”
於大澤把視線從徐來臉上移到齊嫣臉上,看著齊嫣凌亂飄舞的頭髮,將近三秒,才開始放行。
於大澤一閃開身子,徐來便跑出巷子,有幾個攆到屁股的人被於大澤擋下,身後響起一陣亂拳到肉和人體倒地撞牆的驚心動魄之音,他也不管,他只管跑。
他揹著齊嫣跑。他們穿過了一片鋼鐵的森林,他們穿出了市場腥味十足的賣肉區,他們穿越了人群摩肩接踵的湖山廣場,他們一步步爬上了陡峭的天橋,他們從車流如織的馬路間閃過,他們在響著民歌的河堤行道樹下奔跑……斜陽作為背景似乎在快速後退,路上行人的一雙雙眼睛目送他們遠行。
背上的齊嫣悄悄地問:“你不累嗎?”
“累啊。”聽她這麼一問,徐來忽然覺得口乾舌燥,嗓子像一臺破舊拖拉機那樣“突突突”冒著煙,呼吸一次,胸腔便跟著劇烈起伏一次。每隻腿上也像各綁了兩根沙袋,異常沉重。直到他意識到自己再也跑不動了,也不想繼續跑下去了,放下速度,越來越慢,最後走了幾步,終於停下來。
“你要放我下來嗎?”齊嫣又問。
徐來看了一眼景色,他們已經跑到湖山大橋了,這裡是進城的必經之路。他把齊嫣放了下來,自己已經不怎麼會走路了,還是齊嫣扶著她把他牽上人行道。
徐來瞅著半空中的太陽,有黃雲託著,像是一隻濞了蛋清的雞蛋,齊嫣站在一旁,左手還被徐來攥著。
“你今天很勇敢、很瘋狂。”齊嫣開口說到。
徐來扭頭看著她,眼裡已經溼了,把她還戴著手套的左手舉起來,吻了一下,“不要說話。”
他倆一白一黑的背影立在橋欄旁,迅速吸引了路人的注意,有人認出齊嫣來,大驚小怪,很快圍起了一圈人,人群中有人不停地翻手機拍照。
“你怕嗎?”徐來有點擔憂地對齊嫣講,他很反感這個。
齊嫣想了想,笑著講:“就當是在拍戲吧,今天我是你的女主角。”
“這部戲叫什麼?”
“黑色戀人。”
橋兩頭出現了嗚咽的警笛,於是把橋放小,徐來和齊嫣也逐漸被縮小,另外一頭的警車和警察都緩緩向這一頭集中,而這一頭的人群裡還出現了向秋玄,他同樣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騎著一輛腳踏車攔下了想去要簽名的同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