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姬低著頭,道:“屬下無意冒犯,只是……這兩日您一直在默默注視著她還不夠嗎?就算您不出手,寒冥也正在趕來途中,定會及時救下她,您又何必為自己徒增煩擾?”
他輕嘆道:“抱歉,梅姬。我答應過你們不會再見她,可是她從仙界回來了,而且還來到了我的眼前,在她遇到危險時,我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他和梅姬一直在暗處旁觀事態的發展,但看到雪晴嵐流血受傷,險些剖心而死,他怎麼看得下去?他怎麼能讓自己冷靜得等到另外一個男人來救自己心愛的女子?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梅姬黯然神傷,道:“主上,你變了。以前的你是絕對不會向別人道歉的,你真的變太多了。難道你取回了魔皇之位,卻依舊改變不了你對那女子的痴迷?”
他確實是變了,縱然記憶恢復,縱然回去了魔界,縱然取回了他原有的一切,可是他早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因為他對一個女子動了心,或許在下屬們看來這是十分可笑甚至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無奈,世上因緣巧合,原本最不應該動心的人也動心了。
一入情關,萬劫不復。
就在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想要努力忘記心底那姣好倩影時,彷彿命定一般,她又出現在他眼前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緣分,他只知道,在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以前想要忘記她的舉動有多麼滑稽可笑,因為那根本就是徒勞無功的。
他沉默許久,最後艱難開口,道:“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你不要多慮,在一旁看著便是。”
說完,他不再理會梅姬,走出門去,快步追上雪晴嵐,以免她焦急迷路。
梅姬默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嘆息不已。在寒冥妖王將雪晴嵐帶回的那一刻,她就發現主上的目光完全沒有離開過雪晴嵐身上,想要忘記一個人,怎是那麼容易的事?
雪晴嵐離開了要塞,在風御天的幫助下走出大陣,來到外面。她飛到最近的一座小山上,向遠處望去,只見這廣大的天地滿目瘡痍。
大地龜裂,生靈覆滅,萬里無垠的不毛之地。藍天不再,蒼穹中也出現了縱橫交錯的裂縫,像是要將這天空都撕扯開。
風御天與她並肩遠望,道:“數日之前,此處還是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
雪晴嵐沉默無語,她完全無法將眼前這番樣子跟“世外桃源”一詞聯絡起來,想來,就算是常年戰亂,也不會將好好的世界破壞成這個樣子吧?
她痴然的望著天空,道:“世界在崩潰,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死去,那些人可能是我們認識的人,也可能是與我們毫無瓜葛的人。我不是一個好人,所以不會去傻傻的拯救那些不相干的傢伙。但我喜歡這個世界,我不想就這樣看著世界滅亡。”
他淡淡說道:“我懂,你雖然不以好人自居,但你卻擁有一顆世間難尋的良善之心。為了你的親友,你也不會讓世界就此消亡,所以你最終還是會想辦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她摸著自己心口,說道:“我要是真愛我爹,就應該阻止他犯下更大的罪孽。我不能為了和他在一起就無視這些,我要讓他真正幸福才對,讓他生時能享受到天倫之樂,死時也有可能去尋得自己所愛之人。今生的遺憾,至少來生有機會彌補,為人子女,怎麼可以為了一己私心,將父親最後的一份希望都剝奪,讓他死後還要受苦……”
“你決定了?”他輕聲問道,眼中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絲不捨。
雪晴嵐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道:“是啊,我決定了。這是我唯一能為爹做的。”
她和風御天回到了要塞內部,由她獨自前往周伯源所在的石室。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了一遍,自然記得,但不知為何,這次再走,卻覺得這條路很漫長很漫長,每一步都步伐沉重,而且心底彷彿也在告誡著自己不要繼續走,永遠不要走到盡頭。
明明已經決定了……她以前最討厭婆婆媽媽的人了,而現在的這樣的自己,她也很討厭。她討厭自己的命運,討厭別人在她身上加上的責任,討厭自己的猶豫,討厭自己將要說的話和做的事,總之一切都那麼不順!
無論這條路有多麼漫長依舊是有盡頭的,不知用了多久,她終於走到了盡頭,來到石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喊了聲“是我”,然後推門進去了。
她一進來,周伯源就上前噓寒問暖道:“晴兒,聽說你被襲擊了?可還好?那妖孽竟心存不軌,當真可惡,百死不足以謝罪!”
雪晴嵐擠出一絲笑容,道:“沒事了爹,我還好,只受了一點小傷,現在已經無礙了。對了爹,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周伯源並沒在意,道:“有什麼事等你恢復精神再說不遲,看你小臉憔悴的,快去休息吧。”
她搖頭,好不容易堅定了信念,如今今天不說,她怕自己越來越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爹,我已經休息過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周伯源看她堅持,沒辦法便說道:“好吧,到底是什麼事情?”
她緊張起來,捏著手指,道:“其實……爹,你聽了之後一定要冷靜,其實我早就去過神界了。”
“那怎麼可能!”周伯源並不相信:“只有神才能去往神界。”
“是真的。”她解釋道:“三年前,我遇見了外公,然後外公將我帶回村子,在村子的某處,藏著通往神界的大門。確實,開啟大門需要龐大的神力,村子裡的人都是凡人,沒有開啟大門的力量。但是我不同,我有著母親給我的些微神力,依靠著大量神血,我開啟了通往神界的大門。”
聽到這裡,周伯源有些相信了,不禁激動捏著她的胳膊,問道:“那你見到了水琴?她還好嗎?”
雪晴嵐咬著嘴唇,很艱難的說道:“我見到了娘,但她神脈受損,神力散逸,司命神君為了保住她的命將她一直冰封凍結著。我……我想用我的心去救娘,可是……失敗了……”
“失敗了?”周伯源不禁倒退兩步,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喃喃道:“失敗了是什麼意思?”
她見父親這幅樣子心中不忍,道:“爹!你和娘還是有機會再見的!娘將神力傳給了我,她失去了神力,就有可能轉生成人。你和她就可以在一起了啊!”
“轉生?哈哈哈——轉生成人?”他笑得苦澀無比,“轉生的水琴早已忘了我,她再也不會想起我來,那她……還是我的水琴嗎?”
雪晴嵐心痛得落淚,頻頻點頭,道:“還是啊!娘永遠是爹的水琴!她一定會在黃泉路上等著你的,絕對不會走。”
周伯源卻好像根本沒聽到她後面的話,只是失神的喃喃著:“水琴……水琴……我的水琴……已經不在了……”
傅水琴已死的訊息給了他太大的打擊,他身上的氣息都躁動起來,紊亂不堪,好像隨時會引爆。
令靈趕忙說道:“晴嵐,快離他遠點,他太危險了。”
“爹——”雪晴嵐怎麼會走,她不但不走,反而向前一撲,緊緊抱住周伯源,哭訴道:“爹,你還有我啊!不要丟下我好不好?不要連你都——”
“晴兒……”他默然低頭,輕輕的撫摸著她的俏臉,只是那雙眼卻陰沉得看不到絲毫神采。他呆望著雪晴嵐,感覺到她身上那依稀有些熟悉的神力,只覺倍加心痛。
多年來的期盼、多年來的守望,都因雪晴嵐的一句話而崩潰殆盡。
他是那麼的愛著水琴,愛到了痴迷,愛到了瘋狂。這麼多年來,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今生今世能再見到傅水琴,與她長相廝守,為此哪怕要以六界蒼生為代價、受天道責罰,他也在所不惜。然而當一切都傾塌之時,雪晴嵐發自肺腑的呼喚早已註定無用,因為他心中的支柱已經倒塌,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替代。
“晴兒,你已經長大成人了,而水琴……她需要我……”他灰色的眸子中彷彿出現了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影子,心之所向,誰又能阻止呢……
他用顫抖的雙手將雪晴嵐用力推開,依稀有些留戀的留下一句話:
“晴兒,希望你能幸福,和所愛的人一生相守,不要像我一樣……”
雪晴嵐向後接連退了數步,直到退到了石門門檻邊上才將將停下來,猛地抬頭。只見周伯源身旁巨大的暗黑天動儀猛地顫動起來,然後轉眼間“砰”的一聲爆破開來!而周伯源的身體就像一陣煙霧,在爆破的亂流中消失殆盡……
引爆仙魂,他的身體早已獻祭給暗黑天動儀,如今他甘願消失於人世間,自然再無一絲痕跡,走得乾乾淨淨。
“爹————”
雪晴嵐不可置信的尖聲喊叫著,石室中的亂流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將牆壁破壞得坑坑窪窪,卻惟獨沒有傷害到雪晴嵐一根頭髮。
她癱坐在地上,淚流不止,早在她決定開口之前,她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不是周伯源不在乎她,而是他太過於愛著傅水琴,沒有傅水琴的世界,縱然再好,他也活不下去。
可是這卻不是雪晴嵐想要的,她只是想要讓大家都活下來,平安的活下來。但她還是沒能讓爹為她留下,她最害怕的、最不想看到的,還是發生在自己眼前。
原來,她與父母的緣分這麼短。
好不容易見到了母親,她連一聲娘都沒能叫出口就結束了。而終於與父親相認之後,僅有一日的相聚,又是再度陰陽相隔。
她,再度變回了孤兒……
過了許久,她終於抹去了淚水,走出了這悲傷的石室。因為周伯源雖然走了,但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她知道自己不能讓死人復生,父親在世時犯下了不少罪孽,作為女兒的她在父親生前不能盡孝,至少在他死後,為他償還一些罪孽,或許能讓他在黃泉路上走得更順暢些。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她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就是將周伯源麾下之人召集起來,這些人大多是各大勢力的叛變者,但不都是壞人,往往是在生活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才會甘入歧途。雪晴嵐不想懲罰這些人,但她也知道大劫的受害者們不太可能會原諒這些人所做的事,所以她要盡力在中間周旋。
諷刺的是,她在雙方之間不同的身份,正成了她斡旋調和的籌碼,因為她的話,有人會聽。
而最最關鍵的是,天道沒有了干擾,開始出現反彈。意思就是說,之前已經融合的人、仙、妖幾界將會重新分離,而且界層將會變得無比堅固,任何人都無法透過界層去往其他幾界!
雪晴嵐身懷三界之靈氣,她在哪裡都可以,問題不大,但其他人不行,尤其是原本並不屬於人界的妖族以及從仙界來的仙族。他們必須在六界完全封閉之前回到自己應該呆的地方,否則便會困在人界,慢慢虛弱至死。
她和人皇許世離談判:“六界即將閉合,風波已平息,應該讓不屬於人界之人儘快離去,不要多生是非。這也是你所希望見到的吧?”
許世離斟酌再三,道:“好,既然你已經說服了仙界,那麼我也不會有意見,只是妖族要承諾不可再度踏入人界。”
“這個好說。”雪晴嵐很快答應下來,有她出馬說情,許世離就算依舊心存芥蒂,也會點頭答應。
他心中還有更想問的:“那你呢?你去什麼地方?如果你去仙界或者神界,那麼你就再也來不了人界了。”
六界封閉從天下穩定來講是好事,也是眾人希望看到的,但也有不好的,就是他們必須在自己的歸宿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尤其是像雪晴嵐這樣有很多選擇的。
雪晴嵐毫無猶豫,她早就決定好了,笑道:“我當然是留在人界了!”
許世離剛要有所安慰,但她下一句又沉重的傷到了他的心:
“因為御天在人界啊!”
她要留在人界不是因為人界有多好,只是因為風御天沒有成仙,他要留在人界,那麼她自然也會留在人界。
“是這樣啊……”許世離不禁自嘲的笑道,似乎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雪晴嵐滿是憧憬的說道:“司命神君曾經告訴過我,在六界之中,人界是最大的,其他五界加起來也沒有人界大。中原之地,不過是廣大人界的一隅。人界誕生過無數奇蹟,有很多奇妙之處。我想和御天去看更廣闊的天地。”
許世離沉著臉,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阻攔的話來。而雪晴嵐還要繼續忙,現在不是徹夜長談的時候,很快便告辭而去。
她在說通了人皇和仙君之後,便是要處理妖族一方的人。這些人中有一部分仙族,自然是被仙君帶回仙界發落,而人族者則交由人皇掌管,不過許世離已經答應她不會殺死這些人。那麼她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大批的妖族,而幸好,統治這些妖族的是寒冥妖王方歲寒。
她和方歲寒一起,將大批妖族陸續送回了妖界,臨別前,雪晴嵐向他誠摯的道謝:“方大哥,謝謝你,幸好有你帶領他們。你是他們的主心骨,請你好好支撐起妖界。”
方歲寒卻笑著說道:“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聽著你這話會很開心,畢竟我本來就是妖王,能將妖界搞到手,是大收穫。可是我現在卻不太開心,因為我雖然擁有了千萬士兵,可是那寒冷陰暗的妖界卻惟獨沒有一人。”
雪晴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因為他含情脈脈的眼神早已告知了她答案。
她低頭道:“抱歉方大哥,我知道你對我有意,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是第一次這麼明確的拒絕了方歲寒,因為這一次分別之後,六界封鎖,此生將無緣再見。她不願再讓方歲寒有所牽絆,無論對他還是對她都不是好事。
他早就知道她心有所屬,聞言面不改色,道:“你喜歡那傢伙,那傢伙也喜歡你,你當然會選擇他。不過他恐怕不能如我一般對你用情至深。”
雪晴嵐並不知他為何如此斷言,但她心意不變,道:“方大哥,拜託你,請你帶領妖族。就算你不怕被人界靈氣蠶食,可是妖族需要你。”
方歲寒深深的看著她的眼睛,她那雙黑亮的大眼睛遠比之前更加深邃動人,蘊含著讓人著魔的魅力,讓他幾乎覺得自己入了魔障,對她萬分不捨,可是又無法拒絕她的請求。
他故作輕鬆的笑道:“我的晴兒都這麼誠懇的拜託我了,我怎麼捨得拒絕呢?放心,我會盡職盡責帶領我的小妖們,讓他們在妖界也能高枕無憂的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