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中祥符元年十二月三日,幽州城附近。

早在十一月份,北方就開始下起了小雪,遵從生存本能的大雁早早地就飛往溫暖的南方過冬,但同樣是遵從生存本能的大宋使團卻是抵禦住了嚴寒,不斷地往北走。

多走一分,眼中所見的白色就多一抹。

間有幾顆掉光葉子的老樹還有樹上空無一物的鳥窩點綴,看著...

“直娘賊,雪下得這麼大,馬車寸步難行,路上看到過幾輛貨車,但遠不及夏日那番車水馬龍的盛景。”劉銘直搖頭道。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想到冬日時因大雪封路,無數遼國百姓用不到大宋物美價廉的商品,劉銘就一陣心如刀割。

“若是官家能親自到此看到商路的蕭條之景,他一定會痛快地同意我的建議吧?”

劉銘“光復定難五州”的提議聽著很是誘人,但茲事體大,趙恆充分分析從靈州和定州傳來的情報並和執政大臣們經過激烈的討論之後,終於在劉銘出使遼國不久之前同意了劉銘“用水泥交換定難五州”的提議。

劉銘為此費了不少口水。

“我想也是的,劉大使。”劉銘身前的曹利用喊道,“再走一刻多鐘,我們就要進幽州城了,咱們還是快走吧。”

“道上荒涼,但進了城後可就熱鬧起來了!”

“是啊,是啊!”其餘隨行的使臣紛紛附和道。

呼嘯的北風可以輕易地穿過衣裳直攻使臣們的身體,而普通人又沒有劉銘那樣強橫的身體素質,路上吃得是比石頭還硬的燒餅...

雖然離幽州還有點距離,但使臣們的一顆心早早地就飛到了幽州城內。

“快走,快走,某身上也有些冷了!”眾人打馬而去,進了幽州城後,大宋使臣一行人受到了遼幽州留守耶律勻德的熱情接待。

晚宴在南京留守府上舉行!

“為宋遼友誼乾杯!”宋使和遼臣紛紛舉杯痛飲,烈酒入喉,宋使們冷了一路的身子一下就熱了起來。

院子裡燃著篝火,宰殺乾淨的羊被攤開擺在邊上,貴如黃金的香料均勻地撒在上面,再用刷上一層蜂蜜,香味漸漸濃郁。

“大宋頗有錢財,某就不拿些俗物獻醜了,但我們幽州的羊肉一絕,俺不客氣地說道,汴梁的羊真的沒法和這邊相比。”

“雖說有經濟圈的存在,每天大宋要從大遼這兒趕不少羊過去,可從這邊一路驅趕著到了汴梁,那羊都瘦了,雖然品種沒變,但還是少了許多滋味。”

“曹大使、劉大使,請!”耶律勻德笑道,用小刀切了兩塊羊裡脊先後遞給曹利用和劉銘。

“嫩,沒有一絲羊肉的羶味!”曹利用讚道。

而劉銘的嘴巴則塞滿了羊肉,他的行動就是對羊肉口味最好的讚美。

耶律勻德笑道:““幽州本來就產羊肉,價錢低的可以隨便吃,劉大使盡管享用。”

“俺聽說在開封牛肉是稀缺之物,耕牛不可隨意宰殺,偶爾能嘗上幾回,都是些老死、病死的耕牛,口感不好。”

“劉大使,要不要俺再叫人給你們烤一頭牛來嚐嚐?”

“多謝耶律留守了!”將口中的羊肉盡數嚥下之後,劉銘謝道。

而耶律勻德擺擺手說道:“這算什麼,該感謝的應該是我們才是。”

“以往碰到這種大雪天氣,遼國百姓們家中有許多熬不過冬天的牛羊只能屠宰,在城中售賣根本就賣不出價錢。”

“但現在的大雪天還有了好處,屠宰後的牛羊肉可以送到大宋境內售賣,價格公道,賣來的錢財可以給買些茶葉、鹽等生活必需品,或是買幾匹麻布給孩子做幾身衣裳。”

“那讓我們再敬宋遼友誼一杯!”劉銘笑道。

“敬宋遼友誼!”

“敬宋遼友誼!”

一頓酣暢淋漓的烤羊肉吃了,這一路的疲憊也就漸漸消散,酒過三巡,賓主盡歡之後,耶律勻德親自起身送劉銘等人去歇息,讓大宋使臣們感到受寵若驚。

但就在路過大堂的時候,劉銘被一道光澤奪走了目光,再也挪不動步伐。

耶律勻德察覺到了劉銘的異樣,笑著問道:“劉大使,你在看什麼?”

劉銘手指架上的一顆圓潤珠子說道:“我在看一件寶物。”

此言一出,耶律勻德頓時就樂開了花。

他為南京留守,坐擁幽州富庶之地,家中名貴之物不少如來自西域的珠寶、來自大宋的瓷器和刺繡等等。

耶律勻德也不是個吝嗇的人,便就擺在大堂之中任人觀賞,劉銘也是個識貨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寶物的價值。

而最令耶律勻德開心的是,劉銘手指的是他們大遼土生土長的名貴之物——北珠。

耶律勻德笑著將那顆有彈珠大小的北珠取下,送到劉銘手上,笑著解釋道:“此物名為北珠,產於遼東海汊之中,十月份時產的北珠最大,這一顆取得早了些,個頭不大,也不夠圓潤...”

劉銘沒聽耶律勻德的自謙之言,手中的北珠大小已經十分罕見了,握在手中很有份量,他把玩著手上圓潤的珠子,一時愛不釋手。

問道:“耶律留守,此物多少錢?”

能被耶律勻德收藏的都是“有價無市”的寶貝,被客人喜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劉銘才把北珠拿到手上不久,就想用錢收入...

實在是太無禮了些。

但劉銘是大宋使臣!

開封的宋人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沒見識過?

但就是這樣的劉銘見著遼國的北珠一下就走不動道了,見著劉銘略帶驚訝的神色,一雙眸子直勾勾的都快從眼眶裡蹦出來了,耶律勻德心中就一陣暗爽。

以往都是宋人華美的絲綢讓他們發出一聲聲驚歎,現在大遼也有讓宋人驚歎的物件了,這是比更重要的東西。

“就是珍珠,不怎麼值錢的玩意兒。”耶律勻德笑道,“若是劉大使你喜歡,直接拿走就是。”

耶律勻德此話還真沒說錯,北珠是女真人上供給耶律隆緒的,後來耶律隆緒再賞賜給他,沒花他本人一文錢。

可劉銘沒有接受耶律勻德的饋贈,說道:“這北珠某看著甚是喜歡,今宋遼乃兄弟之邦,耶律留守和小子亦有兄弟之情,小子怎敢做有損兄長利益之事?”

劉銘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耶律勻德不好再推辭,想著象徵性地幾十貫、一兩百貫意思一下得了,問道:“那劉大使,你願意出多少錢?”

宋人的豪奢遠超耶律勻的想象。

劉銘說道:“我願出一百萬文!”(一千三百多貫。)

一百萬文錢得用幾輛馬車才能拉走,劉銘等使臣顯然是不會帶這麼多現錢在身上的。

但價值更高的珠寶賞賜、開封五大紙商在幽州開設的紙鋪都可以為劉銘提供資金上的助力。

第二天下午,各種絲綢、銅錢、銀子等價值一百萬枚銅錢的財物就堆在耶律勻德府上時,看到堆滿半個院子的箱子時,耶律勻德還有些恍惚。

就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有...他就賺到了家族產業一個月左右才能賺到的利潤?

宋人的富有...真是遠超他的想象!

或者說...宋人的權貴階層對珍珠的渴望遠超他的想象!

若這是真的...那他只要將不要錢的北珠運到幽州賣給那些大宋商人...

那家族每年賺取的利潤要翻上十倍不止啊!

有了資本的狠狠注入之後,耶律勻德本就良好的態度直接好到天上去了,劉銘一行人三天的幽州之行他全程作伴,將“宋遼友誼長存”從盟約上一個虛無縹緲的象徵,轉化成了現實!

最後大宋使臣離開的時候,他更是淚灑當場。

......

兩天之後。

曹利用再壓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劉大使,你斥巨資買入一枚北珠,所為是何?”

“那珠子一千多貫...可不是什麼小錢,劉大使家中富庶,但也不該如此...”曹利用委婉地勸道。

劉銘當時豪擲百萬金賣北珠,可讓他們這群窮鬼使臣開了眼了,後來又看著在幽州城四處打聽北珠的訊息,似乎是對那北珠愛到骨子裡。

但出了幽州城之後...整整兩天時間,劉銘再沒見過他當傳家之寶一樣看待的大北珠一眼。

對一千多貫和對幾文錢買的破爛沒什麼區別,雖說劉銘家中有些產業,腰纏數萬貫,但一顆珠子一千多貫...

全部家當也就幾十顆珠子,這種買了就扔的行為,未免太奢侈了些。

雖說曹利用不該管劉銘的私事,但他做為過來人,不想看著劉銘這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因生活豪奢而毀了前程。

劉銘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引起了曹利用的誤解,有些好笑,但心底還是淌過一陣暖意。

大宋還是好人多啊!

和曹利用往前走幾步,隔絕他人,劉銘這簡短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澶淵之盟”時,面對遼人的威脅,曹利用連自己的生命都能拋之腦後,守護大宋的利益,劉銘信得過他,說道:

“曹大使,這筆錢...某花的是有用處的,以後會千倍萬倍地從遼人身上討回來。”

“這三日,我聽說了不少北珠的傳聞,比如北珠的來歷。”

“北珠產於遼東極寒之地,那兒是女真人的地盤,他們是遼國的附屬國。”

“遼東那兒有天鵝吃蚌類,而天鵝的囊嗉裡面常有沒消化掉的珍珠,女真人靠著海東青去捕獵天鵝,剖開囊嗉狩得北珠。”

“但海東青數量稀少,每年北珠最佳的捕狩年份也只有每年十月,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每年產出的北珠數量稀少得可憐,品相好的...幾年都說不定碰得到一顆。”

“但據我的瞭解,北珠的採集還有一種方法,就是讓女真人冒著嚴寒鑿冰進入水中去尋蚌類,然後帶到岸上挑出北珠。”

“曹大使,以前北珠賺不到錢,需求量少,女真人能用海東青取珠,但若是一小枚北珠就能賣出一千貫,品相完美的能賣到幾千,甚至上萬貫的高價,你覺得遼人會忽視這巨大的利益嗎?”

“遼人能忍受北珠那極低的產量,會遏制住貪慾不去用第二種方法採珠?”

契丹和女真那些事,劉銘有所耳聞,但記得卻不是很清楚,五日前,在耶律勻德的收藏上偶然看到了,才想起有這麼回事。

一個一環扣一環,影響逐漸變大的故事。

後世“蝴蝶效應”的說法換到十二世紀,本土化改革它得改名為“北珠效應”。

聽說北宋官員樑子美為了討好宋徽宗花三百萬貫進獻北珠——遼國人收穫天量利潤,讓女真人上貢更多北珠——海東青抓天鵝更效率,女真人訓練更多的海東青——遼人讓女真人上貢北珠的同時上貢更多的海東青——遼國催收官員倒行逆施,惹怒女真人——完顏阿骨打帶領女真起兵造反——宋金聯手滅亡遼國。

誰能想到遼國的滅亡和一顆小小的珠子有千絲萬縷的聯絡?

劉銘聽說過這故事,但不是很瞭解,不過不影響他用一百萬銅錢隨手落子。

之後在耶律勻德的陪同下,詳細瞭解一番遼國北珠產業之後...劉銘覺得這事大有可為!

曹利用聽明白了劉銘的意思,他這是想用天量的財富挑起遼國和女真人的矛盾,讓他們內亂起來,大宋可坐擁漁翁之利。

很有可行性的想法,但...

曹利用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劉銘是被遼人的大北珠給腐化了,花錢的時候都還想著給遼人挖坑,不愧是大宋使臣!

但曹理由做為在封建社會白光照耀下生活了三十多年、經受過良好教育的封建主義衛道士,一下就就想到了解決辦法,道:

“劉大使,若是遼人官員和女真貴族勾搭在一起,一同壓榨女真族普通百姓,強迫他們下冰河採珠,那錢不就是白花了嗎?b白白進了遼人和女真人口袋裡!”

劉銘笑道:“曹大使多慮了,據小子瞭解到,北珠的巨量利潤只會進了遼人的王公貴族手上,不會有一文錢漏到女真人手上。”

“遼人一向是把女真人當野人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