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薇遞上腰牌:“你得帶這個,不然人家連宮門都不讓你進。”

“你別跟他們吵。”

“吵沒用。”

“你只說事實,說卷,說案,說賬,說血。”

“讓他們明白,不是你要長陽脫節,是你在幫他們把這破系統縫上。”

陳漸點頭:“我明白。”

“可我要講這些,他們願不願聽,就不一定了。”

那天午後,陳漸進了京。

這座京不是金鑾殿,而是文昌舊都的禮部議殿。

九卿早已坐滿,堂內鋪著紅毯,案上備好卷宗,三省、兵部、禮部、刑部、都察院全在。

太后沒現身,但“內監持印”,代表她全程旁聽。

第一句話,是禮部尚書說的。

“圖主陳漸,長陽設圖制,成效顯著。”

“今請講制度,由何始、何策、何用。”

陳漸鞠了一躬,站在大殿中央,說:

“圖制起於亂世,是為斷案殺賊而生。”

“初為正案堂,後立圖律、圖倉、圖民三署,三權分治,案糧民自成體系。”

“今長陽有案必審、有糧必記、有民必冊。”

“三鎮調糧不再私發,百姓打鼓可上堂。”

“試選吏開始評卷,倉坊賬日清月明。”

他把一頁頁制度翻出來,說得不快不慢。

九卿有人點頭,有人皺眉,有人不動聲色。

禮部問:“制度雖立,是否越權?”

刑部問:“圖律非王命授權,何以可殺?”

兵部問:“三千營歸屬未明,是兵是私?”

都察院問得最狠:“圖主殺官不避詔命,是否已有謀逆之嫌?”

陳漸站在原地,聲音不大,卻壓得全堂安靜。

“我殺人,是因為他們先殺人。”

“不是我不等詔,是他們連詔都不肯寫給百姓。”

“圖主不是王,不是侯。”

“但圖主,敢殺。”

“因為百姓活不下去的時候,沒人給他們寫摺子,沒人替他們上殿。”

“所以我來了。”

“我不是來奪你們的權,我是把你們不要的東西揀起來用了。”

“你們不想殺的貪官,我殺。”

“你們不想查的賬,我查。”

“你們扔下的亂攤子,我收。”

“你們說我越權,說我謀逆。”

“那我問一句:你們自己,配嗎?”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

堂外風吹金瓦,卷軸翻響。

沒人敢接這句話。

因為在場這些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第二天,“上廟堂之言”傳出京中。

有百姓偷偷謄寫他的那段話,貼在街角,貼在菜市,貼在學塾門口。

三天之後,太后只送來一道懿旨:

【圖制留長陽,三署自主,不歸兵部,不歸三省,不改圖名,不廢圖主。】

“準其試製,三年不問。”

“若製成,則推之全國。”

——

那天晚上,陳漸坐在客棧裡,看著遠處宮牆上的燈火,喝了一口冷茶,沒說話。

李桃坐在他旁邊,拍了拍他肩膀。

“你這不是贏了。”

“你這是,把整個天下的老臉,扯下來曬了個透。”

“接下來,就看你怎麼做了。”

陳漸沒笑,低聲說了一句:

“下一步,是立法。”

“讓他們想改,也得過我手裡的這一關。”

陳漸把茶盞放下,轉頭看了眼院外,院牆上還有前幾天曬的捲紙沒收,他站起身,袖子一甩:“走,堂裡開門。”

李桃迷糊著頭髮從外頭鑽進來,手上拎著一串烤紅薯,邊嚼邊問:“今天咋了?堂口不是休三天麼?你這又要開啥新花樣?”

“試選吏,終輪。”陳漸瞥了她一眼,“留得住的今天上榜,留不住的,明天起就別說自己來過圖律堂。”

李桃嚥下一口紅薯:“那我去叫葉青薇和曹雪,她倆昨兒還在那堆試卷上畫烏龜呢。”

“叫上。”陳漸點頭,“你去大堂把人都聚起來,今天我親自問。”

不到一炷香,圖律堂外的那口銅鐘就敲了三響。

試選吏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有的還穿著昨日留下的短袍,有的剛脫了夜班的衣服,眼圈烏青。

陳漸站在堂前,手裡翻著一份名單。

“今天終輪,不問你是哪裡人,也不問你認不認識誰。”他聲音不大,卻能壓得所有人都停下了窸窣聲,“只看你會不會幹活。”

“第一題,案卷你們都學了快一月了,今天我當庭給你們放一卷。”他說著一招手,曹雪從旁邊拿了一卷舊案放上臺案,“去年西河鎮械鬥案,死兩人,傷六人,卷宗三份。你們給我說說——這案子,誰的錯?”

底下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開口。

這時候,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站出來了,拱了下手:“小人杜鳴,願試。”

李桃在旁邊咂舌:“這又是哪個酸書生?”

陳漸沒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杜鳴把卷宗攤開,翻了幾頁,就開始嘴皮子飛快地念:“死者一,為張二狗,死者二,為李福,六名傷者皆來自張家莊……”

“說重點。”陳漸打斷,“誰先動手的?”

杜鳴一愣:“從卷面看,應是李福先帶人去張家莊要賬,但……張二狗先拿刀。”

“你意思是誰有理誰先動手?”

“呃,小人是說……”

“你看著案子像是抄讀書筆記。”陳漸瞥了他一眼,“問你誰該死,你說這屁話幹啥?”

杜鳴臉都漲紅了,咬著牙:“是張二狗該死。”

“理由。”

“他先拿刀,殺意先動,雖說李福帶人鬧事在前,但張二狗殺了人,是越線了。”

陳漸嗤了一聲,沒說話,隨手一拍桌,“李桃,告訴他真卷怎麼判的。”

李桃抱著胳膊:“案子斷的是李福賠錢、張二狗家屬免刑。為啥?李福帶人不止要賬,他還帶了四個打手。張二狗家裡只有他老婆和兩個孩子,急眼了拿刀,結果被人群毆至死。李福是自找的。”

“這案子從頭到尾,張家才是被欺負的。”她說完,看向杜鳴,“你說人家活該?那你以後去做什麼官?拿著筆殺人?”

全場鴉雀無聲。

陳漸掃了一圈,眼神在那幾個躲閃的試選吏身上停了會兒:“你們要是當官,是不是看誰穿得好就斷誰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