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可以給你說說我們的計劃。”

說罷,他微微一招手,示意幾人跟上。

眾人穿過避難所狹長而彎曲的甬道,腳下的地面微微顫抖,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在體內緩慢呼吸。

洛走在蘇默身側,輕聲道:“他年紀很大了,不能一直站著說話。”

“他是誰?”蘇默壓低聲音。

“沒人知道他的真名。”洛望著老者的背影,“我們叫他‘村長’。”

“據說在不夜城還沒建立的時候,他就已經掉下來了。”

蘇默猛地一震。

“……抵抗軍時代?”

“可能是。”

洛點頭,“活得太久,他記不得自己年輕時的模樣。但他知道很多東西,我們能活下來,大半都靠他。”

他們走進一個藏在骨柱基底的裂隙間的房間。

骨質的拱頂低垂,牆面斑駁,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在那面最深處的牆上,蘇默忽然停住了腳步。

一套破碎的鎧甲,沉靜地掛在那裡。

裂縫中流出的冷風吹動了披風的殘角,那印記……是抵抗軍的。

蘇默凝視那殘破胸甲上的徽記,眸色凝重。

“這是……抵抗軍的制式盔甲。”他輕聲說。

老者坐下,骨椅在他身下發出低沉的咯吱聲。

“你認得?”

“我見過……他們的軍官曾參與遺址清理。”

蘇默頓了頓,隨即問道,“你還記得第四軍的瑟蘭嗎?”

老者的神情凝滯了一下。

長久沉默。

屋內的火光映出他乾枯的皺紋,那一隻尚能視物的眼睛,逐漸被過去某段遙遠的記憶佔據。

老者聽到“第四軍的瑟蘭”這個名字後,陷入長久的沉默。

他靠坐在骨椅中,指節蒼白,像是又一次穿越回那片戰火紛飛的土地。

“……抵抗軍啊。”

他嗓音乾澀,像風吹在灰燼上的聲音。

“很久了……久到我都不確定那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活著。”

火光映在他那半瞎的眼睛裡。

“我不是戰士。”他說,“最早,我是個馱運兵,給前線送補給的。”

“他們打仗,我們收屍。”

“骨泥、血漿、商會不要的破爛機械肢……有時候一整條溝,連人帶裝甲一起爛在泥水裡。”

洛靠在門邊沒說話,蘇默站在桌邊,神情肅然。

“後來戰況更緊張,補給斷了,指揮部讓我們馱運兵也去佔據邊界。”

“我記得有一晚,那群怪物突破防線,我們被困在前沿廢井四十六個小時。”

他緩緩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那時候,我的這條腿……還在。”

“我帶了三個新兵,還有一名技術修復員。我們在廢井裡躲了兩天,彈藥只剩三發,水只剩一瓶,誰也沒說話。”

“直到那晚……瑟蘭帶人殺了進來。”

他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在井口對我們說:‘全軍都撤了,我們回來接你們。’”

“他身上還揹著一個受傷的女兵。”

蘇默輕聲問:“你見過他?”

老者點頭,眼神輕輕一晃。

他喃喃道:“好像……是在一次協助大賢者處理某個實驗的時候,帶隊去了廢棄的學院實驗室。”

“之後,再沒回來。”

“整個第四軍,沒人回來。”

蘇默垂下眼簾。

“……我明白了。”

“說說你的計劃吧。”

老者點點頭。

他抬起那隻佈滿裂紋的手,從椅側抽出一張染了血痕的羊皮紙,攤開在骨石桌上。

紙上用灰粉和骨墨描繪出錯綜複雜的路徑圖,蘇默一眼看出,那是從柱下延展出的多個通道走向。

“我們研究這地方很久。”老者開口,“柱下通道並不是隨意崩塌,而是受到某種……時間週期的影響。”

“每過一段時間,深淵會‘停止移動’。”

“那是我們唯一能確定方向的時候。”

他用骨針點在地圖一處彎曲如蛇腹的通道上。

“三天後,就是下一次停滯。”

“從現在起的七十二個小時內,結構會穩定。”

“我們的人在主要通道上都撒了骨粉。”他頓了頓,“那是一種我們特製的材料,在停止期會顯出‘路徑痕跡’。”

“只要順著它們,就能找到離開的方向。”

“但停滯不會持續太久。”洛接過話頭,“最長七個小時。之後,這些骨道就會重新扭曲。”

“如果沒及時離開……”老者眼神陰沉,“就只能再等一個週期。”

“這次,我們不想再等。”

蘇默盯著那張地圖,眉頭緊鎖。

“你們以前試過嗎?”

“試過三次。”洛回答,“第一次成功走了三分之一,但後來深淵提前開始移動,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第二次,我們迷路了,通道塌了兩段。”

“第三次……”

他沉默了片刻。

“我們丟了七個人。”

空氣彷彿沉重了一倍。

蘇默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仔細檢視地圖上骨粉標記的分佈。

他很快注意到一條橫貫所有支路的灰線,那是唯一通往骨柱深處、再由側道折返至骨脊裂隙的通道。

“這條路線,是你們準備的主要路徑?”

“是。”老者點頭,“這裡曾是運輸脈絡,現在,哪怕坍塌,也比其他地方穩定。”

“你要知道。”

他抬眼,“我們的目的是活下去,但你們若能出去——帶回支援,或者將這地方徹底焚燬……那比我們留下更有意義。”

“你們是真正的戰士和獵人,比這裡的倒黴蛋們更訓練有素。”

“但真正決定你們能不能出去的,是時間。”

“以及你們,夠不夠狠。”

“夠狠?”拉斯開口,眼神如雷,“我們從祭壇殺到苗床,還不夠?”

老者咳了一聲,咳出一點血絲,但神情不變。

“你們那是殺敵。”

“可深淵,是能吞人的活物。”

“你們要是心軟——哪怕一瞬間,被一聲哭喊迷了眼,被一張人臉迷了心……就會被它吞下去。”

他手指慢慢掐著椅背,低聲說:

“我們曾救過一個孩子。”

“她在我懷裡活了三天。到第四天,骨肉裂開,從她嘴裡吐出了一條蟲。”

“我們把她燒了。”

房間陷入死寂。

“我記住了那種味道。”老者低低地說,“她叫我‘爺爺’的時候,聲音跟我孫女一模一樣。”

蘇默閉了閉眼。

“我懂了。”

他緩緩抬頭,語氣清晰堅定。

“三天後。”

“我們順著你們的骨粉標記走。”

“我們要出去。”

老者點頭,眼神裡彷彿燃起了一點不該存在於深淵中的微光。

“那就準備吧。”

“這是你們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