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暗罵:劉備小兒,得了諸葛村夫,竟也學得如此狡詐!先前那清單,是要錢,現在這柴桑,是要命!要我在荊州的立足之基!

他語氣冰冷:“柴桑乃荊州屏障,江防要衝,我憑什麼拱手相讓?”

伊籍從容不迫,朗聲道:“曹公此言差矣。柴桑於我家主公而言,是安身立命之所;於曹公而言,此刻卻未必是福地。其一,柴桑緊鄰江東,孫權素有野心,正虎視眈眈。曹公新敗於長沙,兵力尚未恢復,若強守柴桑,必將牽扯大量兵力,疲於奔命,反倒給了孫權可乘之機,豈非得不償失?其二,長沙之戰,起因便是曹公欲取荊南四郡,圖謀整個荊州。柴桑位於荊州西部,若歸還於我家主公,便是我家主公替曹公守住了西線,亦可作為雙方緩衝之地,向天下昭示曹公並無鯨吞荊襄之意,此舉可安撫荊州未附之心,免其倒向江東。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伊籍加重了語氣,“我家主公有言在先,若曹公肯以柴桑相贈,以示修好之誠,則先前帛書所列錢糧軍械,分文不取!以一地換和平,以一城安萬民,堵住悠悠眾口,難道不比那些死物錢糧,更能彰顯曹公的氣度與決心麼?”

他一番話,不卑不亢,將索要柴桑的理由說得冠冕堂皇,彷彿不是劉備在索取,反倒是曹操割讓柴桑才是明智之舉,甚至是在幫曹操解決麻煩。

帳內一時無人言語,皆在品味伊籍這番話的深意。

荀彧眉頭緊鎖,上前一步,沉聲道:“主公,伊籍此言,看似處處為我軍考量,實則句句不離其利。柴桑的重要性,主公深知。劉備此舉,是以退為進,其用心險惡,遠勝於那份賠償清單。”

他微一停頓,繼續分析:“諸葛亮此計,確有章法。先以鉅額賠償激怒我等,擾亂心神,讓我等以為其貪得無厭,不切實際。待我等怒斥之後,再丟擲柴桑這個看似‘合理’許多的條件。此時,我等怒氣未消,又急於擺脫先前的無理糾纏,便容易在心理上產生‘割讓柴桑總比賠償天文數字好’的錯覺,從而降低警惕,倉促應允。此乃典型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卻將‘還錢’的目標定得極高。柴桑一失,我軍在荊南便失了重要依託,長江防線亦會出現缺口,劉備可藉此東聯孫權,西圖巴蜀,於我中原大業,極為不利。”

曹操聽著荀彧的分析,面色陰晴不定,眼中的怒火漸漸被深沉的思慮所取代。

他不得不承認,諸葛亮這一手,玩得著實高明。

那份清單,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滔天巨浪,讓他和帳下諸將都陷入一種被極度冒犯的憤怒之中。

而當這巨浪稍微平息,諸葛亮再丟擲柴桑這個餌,雖然依舊令人肉痛,但相較於之前那幾乎要將曹營掏空的清單,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談。

這便是心理上的落差,也是諸葛亮算計的精妙之處。此人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城府,先前的輕視之心,此刻蕩然無存。劉備得此人輔佐,如虎添翼,日後必成心腹大患。柴桑,給還是不給?給,則如荀彧所言,後患無窮;不給,劉備又會如何借題發揮?

曹操心中冷哼,劉玄德,諸葛孔明,這對君臣,當真是把算盤珠子都撥到我的臉上了!今日之辱,他日必當加倍奉還!

他緩緩抬眼,看向依舊鎮定自若的伊籍,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柴桑之事,茲事體大,非我一人一言可以定奪。伊機伯遠來辛苦,且先往驛館歇息。容我與眾將商議三兩日,再給你明確答覆。”

伊籍聞言,心中瞭然,這已是最好的初步結果。

諸葛軍師的計策,奏效了第一步。

他躬身一揖:“如此,在下便靜候曹公佳音。只望曹公能以蒼生為念,早日息了刀兵。”

說完,在侍從的引領下,伊籍從容退出大帳。

帳內,曹操看著伊籍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几,帳中氣氛依舊凝重,卻多了一絲詭異的平靜,彷彿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

伊籍一走,彷彿抽走了大帳之內最後一絲刻意維持的鎮定。

“曹公,萬萬不可!”夏侯惇第一個按捺不住,他本就被曹仁死死按著,此刻掙脫開來,脖頸青筋暴起,雙目赤紅,“柴桑是什麼地方?那是咱們在荊州的釘子!給了劉備,他就能順江而下,這、這不是養虎為患,這是縱虎歸山啊!”

“元讓說得對!”曹洪亦是滿面怒容,聲如洪鐘:“那劉大耳朵擺明了是趁火打劫!先前要錢糧,如今要地盤,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咱們的建業了?!”

“主公,末將願領兵奪回長沙,再與劉備決一死戰,也斷不能將柴桑拱手相讓!”許褚出列,鏗鏘有力。

“對!決一死戰!”

“寧死不從!”

帳內武將群情激奮,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提兵去尋劉備理論。

那份憋屈,自長沙敗退以來便積壓在胸中,此刻被伊籍這番話徹底引爆。柴桑,不僅僅是一座城池,更是曹軍在荊州顏面所繫。

曹操端坐未動,手指依舊在案几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只是那敲擊的節奏比之前伊籍在時,亂了幾分。他看著帳下眾將,他們或怒髮衝冠,或扼腕痛惜,皆是一片赤膽忠心。

只是,這忠心此刻卻顯得有些……聒噪。

他心中冷笑,劉備,諸葛亮,你們這一手,確實讓我手下這些勇將方寸大亂。

“夠了。”

曹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鼎沸的喧囂。眾將一怔,紛紛看向主座。

只見曹操緩緩站起身,臉上已不見先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目光掃過眾人:“柴桑之事,非同小可。爾等所言,我已知曉。”

他頓了頓,語氣不容置喙:“此事,我自有決斷。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