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身邊僅存的幾名親兵,看著狀若瘋癲的陳兵,眼中都流露出悲慼之色。

他們想上前去扶,卻被陳兵一把推開。

“都別管我!”

陳兵赤紅著雙眼,環顧四周。

城牆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曾經跟著他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兄弟,如今,都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城下,青州軍的歡呼聲,如同潮水般傳來。

他們已經攻破了城門,無數的敵人,正順著街道,朝著城樓的方向席捲而來。

一切,都結束了。

陳兵緩緩地走到了城牆的邊緣。

他俯瞰著下方那一張張因為勝利而扭曲,因為貪婪而瘋狂的臉。

他突然覺得很可笑。

他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給戴帥報仇?

不,從他決定攻打甕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把所謂的報仇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只是想活下去,想往上爬,想成為像戴帥那樣,權傾朝野的人。

野心,才是他真正的動力。

可到頭來,他卻成了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戴帥啊戴帥……”

陳兵抬頭,望著那輪被硝煙染成暗紅色的月亮,喃喃自語。

“你看到了嗎?你最忠心的狗,就要下去陪你了。只是,我有點不甘心啊……”

他緩緩地,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斷刀。

“兄弟們!”

他轉過身,對著身後那些已經放棄抵抗,眼神麻木的朔州兵,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一聲。

“我陳兵,對不住你們!是我,把你們帶上了這條死路,我沒臉下去見你們的家人!”

“但是,我陳兵,生是戴帥的人,死,也是戴帥的鬼!要我投降李甾那個軟骨頭,向霽洪那個小皇帝搖尾乞憐,我做不到!”

“我們朔州的兵,沒有孬種!可以戰死,絕不苟活!”

說完,他將手中的斷刀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將軍!不要!”

親兵們驚呼著,想要衝上來阻止。

但已經來不及了。

陳兵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了最後一絲笑容,那笑容,竟帶著幾分解脫。

“來生,再做兄弟!”

話音落下。

他手腕用力一劃。

一道血線,在他的脖子上綻放開來。

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

他那魁梧的身體晃了晃,最終,還是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摔下了高高的城牆。

“砰”的一聲,濺起一片塵埃。

朔州守將陳兵,就此落幕。

……

當李甾帶著大軍衝上城樓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城牆上,所有的朔州兵都扔掉了武器,靜靜地站著,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他們看著陳兵墜落的方向,眼神複雜。

李甾走到城牆邊,看著下方那具已經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心裡五味雜陳。

他贏了。

他賭贏了。

他彷彿已經看到皇帝的嘉獎,同僚的羨慕,以及那條通往權力巔峰的金光大道。

可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看著陳兵的屍體,心裡,竟然生出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悲涼。

他知道,自己和陳兵,其實是同一種人。

都是這亂世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只不過,他運氣好一點,站對了隊,押對了寶。

而陳兵,運氣差了點,跟錯了人,走錯了路。

“大人,這些降兵怎麼處理?”副將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甾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那些眼神空洞的朔州兵,嘆了口氣。

“收繳兵器,就地看押吧。”

“他們,也是一群可憐人。”

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下了城樓。

他要立刻寫捷報!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將這個天大的好訊息,送到皇帝陛下的手裡!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李甾,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混日子的牆頭草!

他,是平定叛亂的,大功臣!

三天後,雲州。

伯爵府的書房裡,氣氛有些微妙。

霽洪正坐立不安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時不時地就朝著門口望一眼,臉上寫滿了焦急。

“怎麼還沒訊息?這都三天了!李甾那個傢伙,到底行不行啊?”

他嘴裡不停地念叨著。

雖然謝寧一再向他保證,陳兵必敗無疑。

可一天沒有收到確切的訊息,他這心裡,就一天不踏實。

萬一……萬一李甾那個廢物打輸了呢?

那陳兵豈不是就真的在青州站穩腳跟了?

到時候,再想收拾他,可就難了。

“陛下,您就不能坐下,安安生生地喝杯茶麼?”

一旁的謝寧被他晃得眼暈,忍不住開口道。

“你這都來回走了快一個時辰了,地板都快被你磨穿了。”

“我……我這不是著急嗎!”霽洪停下腳步,苦著臉說道,“謝寧,你說,李甾他,真的能打贏嗎?我怎麼想,都覺得心裡沒底呢?

“他可是出了名的牆頭草,貪生怕死,手下那點兵,也是中看不中用。而陳兵,那可是身經百戰的悍將啊!”

“陛下,有時候,決定戰爭勝負的,不僅僅是兵力的強弱,和將領的勇猛。”謝寧不緊不慢地,給他倒了杯茶。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陳兵,一樣都不佔。”

“他勞師遠征,是為天時不利,孤軍深入,是為地利不便,而他最致命的,是人和已失。”

謝寧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他以為自己是去捏軟柿子,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甕中之鱉。他手下計程車兵在輕易攻下甕城後,鬥志已洩。而李甾的軍隊,卻是抱著建功立業,加官進爵的信念,以逸待勞。”

“此消彼長之下,陳兵,焉有不敗之理?”

霽洪嘆了口氣,但看著謝寧那副智珠在握,雲淡風輕的樣子,他那顆焦躁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好吧,我信你。”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而後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就再等一天!要是明天還沒訊息,我就親自帶兵去青州!”

謝寧聞言,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知道,用不著明天了。

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果不其然。

他這念頭剛落。

一個玄機閣的探子如鬼魅般出現在了書房裡。

“閣主,陛下。”

“青州,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