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並不知道趙淨與耿如杞的真實關係,聽著耿如杞若有所指的話,道:“撫臺指的是?”
耿如杞面上出現一絲威嚴色,道:“我指的是,趙明堂在太原府做的事情。”
孫傳庭道:“下官瞭解並不是很多,還請撫臺明示。”
耿如杞眼神冷漠,道:“你在給我裝糊塗?”
孫傳庭心裡越發揣測不透耿如杞與趙淨的真實關係,見著耿如杞開始施壓,站起身,抬著手道:“撫臺,下官初來乍到,確實無從判斷,還請撫臺恕罪。”
耿如杞盯著孫傳庭,道:“本官只問你,趙明堂到底在幹什麼,想幹什麼?”
這是猜到什麼了,還是拿到了什麼證據?
孫傳庭心裡思索一陣,道:“回撫臺,下官看過太原府的一些公文,所行之事,皆是來自布政司以及朝廷的命令,並無逾矩。”
耿如杞冷哼一聲,道:“我還以為你是一個直官。”
孫傳庭躬身不語。
這位撫臺,似乎篤定張家的事,是趙淨在背後謀畫的。
“出去!”耿如杞低喝道。
孫傳庭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耿如杞目視著孫傳庭,臉上怒意更甚。
孫傳庭一走,老管家從簾子後走出來,道:“老爺,這,怕是會刺激到那位趙知府吧?”
耿如杞臉色鐵青,道:“我原本只是懷疑,但從這孫傳庭的表現來看,十有八九就是他!”
老管家疑惑,道:“那位趙知府想換了老爺?老爺在山西對他多有幫襯,並無衝突,為何暗中下這樣的黑手?”
耿如杞壓下怒氣,道:“還不是因為曹於汴的事!”
曹於汴前不久來了一趟太原,逼迫耿如杞對付趙淨,雖然他貌似‘中立’,實則上,還是想犧牲趙淨,換取他平安落地。
這一點,無疑激怒了趙淨。
老管家若有所悟,道:“這孫傳庭應該是趙淨的人,老爺點的明白,不擔心趙淨變本加厲的報復嗎?”
耿如杞冷笑,道:“我是山西巡撫,他只是太原知府,欺我太甚,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作為一省巡撫,耿如杞就是土皇帝,他有權決定所有的人與事!
哪怕趙淨背景複雜,只要他不惜代價,一樣能拿下趙淨!
老管家躬著身,暗暗嘆了口氣。
他跟著耿如杞三十多年,很瞭解這位老爺。
真的想要對付趙淨,肯定不會放這樣的狠話。既然放出來了,多半是無可奈何。
這位老爺的話是沒錯的,但不能去做。
天牢的事,給他留下了太重的陰影,死裡逃生之後,只想安安穩穩,不想再生出一點是非。
真的要去與趙淨爭鬥,即便勝了,那也是同歸於盡。
耿如杞發洩了一句,神情逐漸平靜下來,道:“你說,趙淨真的要報復我嗎?”
老管家道:“應該不是,如果他要報復老爺,那孫傳庭就不應該勸走張家人。”
耿如杞輕輕點點頭,略有釋然又嗤笑,自嘲的道:“那就是警告我了。”
一個堂堂的巡撫,被手底下的知府警告,說出去,足夠大明官場笑話很多年了。
但耿如杞也只能自嘲一句。
他的處境,容不得他去做什麼,那趙淨就是一頭惡犬,逮誰咬誰,無所顧忌。
晉王府都敢率兵殺進去,區區巡撫算得了什麼?
老管家看著耿如杞,道:“老爺,我聽說,那趙知府罷了三個知縣。”
耿如杞一怔,眼神疑惑的轉頭看向他。
怎麼話頭就跳到這裡了?
老管家躬著身,道:“按照規矩,他沒有這個權力。”
耿如杞頓時明白了,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我還得配合他。”
趙淨沒有,耿如杞這個巡撫有。
老管家躬著身,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先裝作不知道。”耿如杞道。
老管家抬頭,這不是他家老爺的作風啊。
耿如杞望向門外,淡淡道:“我也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想法。”
老管家跟著望向門外,目中憂慮。
這會兒,孫傳庭已經出了撫院,步行回太原府。
孫奕跟在他身後,道:“叔父,這撫臺是想要幹什麼?”
孫傳庭步子有些慢,面露回憶,道:“應該是要有些麻煩了。”
常理來說,巡撫與知府爭鬥,知府是沒有勝算的,可現在的情形不一樣,趙淨身份、背景複雜,手段強橫,無所顧忌。
山西官場,即將發生兩虎爭鬥。
孫奕道:“叔父,那怎麼辦?”
孫傳庭道:“再看看。”
孫奕卻緊張起來,道:“叔父,撫臺畢竟是撫臺,得罪了他,不止山西無法立足,將來仕途也肯定會受影響的。”
孫傳庭腳步不止,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孫奕追了一步,道:“叔父,要不要,給府尊去封信,告訴他太原府的事。”
孫傳庭頓了頓,道:“暫時不用。”
孫奕很疑惑,剛要追問,就看到太原府裡走出一群人,似乎在抬著什麼出來。
陳銘據跟在後面,不斷的說著什麼。
孫傳庭腳步快了一點,來到近前,看著那幾個大箱子,上了臺階與陳銘據道:“陳兄,這是?”
陳銘據道:“孟縣賑災的。”
孟縣?
孫傳庭看著幾個大箱子被裝入馬車,道:“我記得,孟縣前不久發生叛亂。”
陳銘據道:“是,被府尊與欽差親自率兵剿滅了,但也遭了匪患,百姓無所依託,只能賑濟。”
孫傳庭目送著馬車遠走,道:“又是三萬兩銀子?”
陳銘據嘆了口氣,道:“可不是,這府衙就是有再多的銀子,也不能長此以往。”
孫傳庭聞言,道:“我聽說,府尊去了太谷縣?”
陳銘據道:“是。太谷縣匪患剛清,但太谷縣對於府衙派去的六房官吏很是排斥,鬧出了不少事情,府尊這是親自去敲打。”
噠噠噠
突然間,一匹快馬奔來,趙九哥一躍而下,上了臺階,抬手向著陳銘據,孫傳庭道:“巡檢趙九哥,見過二位同知。”
陳銘據看著他,道:“趙巡檢這是?”
趙九哥道:“府尊下令,校武場來自陽曲縣的三百人,即刻發回,下官等親自送過去,特來向二位同知稟報。”
陳銘據不以為意,道:“早去早回。”
孫傳庭是第一次見到趙九哥,打量了片刻,道:“校武場?這三百人發回是為了什麼?”
趙九哥抬手轉向孫傳庭,道:“府尊公文上說,主要是為了充實陽曲縣城防,鞏固剿匪成果。”
孫傳庭根本不信,道:“陽曲縣並不遠,趙巡檢要親自護送?”
趙九哥也不太瞭解孫傳庭,稍一遲疑,道:“還有些其他雜事。”
孫傳庭沒有追問,看向陳銘據。
陳銘據更不管事,道:“那,就去吧。”
趙九哥應了一聲,再次看著孫傳庭,道:“孫同知,府尊公文裡還提及,他不在府衙,太原府的大小事,暫且由孫同知全權代理。”
孫傳庭目光微動,道:“全權代理?”
趙九哥道:“是。下官不在,校武場的事,也煩請孫同知操心一二。”
孫傳庭心裡意外,神色不動,道:“知道了。”
趙九哥又一抬手,轉身下了臺階,翻身上馬,飛奔疾馳。
陳銘據轉身抬手向孫傳庭,笑呵呵的道:“孫兄,恭喜賀喜。”
孫傳庭抬起手,道:“陳兄,這喜從何來?”
陳銘據剛要說,見有人群路過,一把拉著孫傳庭的手腕向裡面走去,同時低聲道:“你不知道,府尊自從到了太原府,大小事向來一把抓,尤其是政務,從不放手給任何人。而今讓孫兄代理,而且是全權,想來府尊是要放權給孫兄了。”
孫傳庭想到了太原府的那些大小事,心裡沒有半點喜意,臉上故作疑惑的道:“陳兄也不是分管刑獄嗎?”
陳銘據連連搖頭,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的大案要案,是輪不到我的。孫兄這個全權代理,絕非尋常……”
孫傳庭與他說著,心裡卻暗自警醒。
那位素未謀面的府尊,怎麼就會相信他,給他全權代理?
而趙淨趕到太谷縣,在太原縣正堂,將一干人當成孫子般訓斥。
“嶽炎,你真當太谷縣姓岳了?你是土皇帝了?”
“太原府的公文,三令五申,你全當做耳旁風,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知府!”
“我告訴你,這知縣,你要是能幹就給我幹好了,不能幹,回家抱孫子去!”
“還有你們!嶽炎這個知縣我要上報才能罷免,你們這些小吏,本官用不著!告訴你們,本官派來的人,你們都得給我當親爹一樣供著!膽敢阻礙、排擠、孤立,本官饒不了你們!”
“告訴你們,還有嶽炎,太原府的大牢已經空了,你們要覺得太谷縣過得太舒服了,就去大牢裡涼快涼快!”
嶽炎以及太谷縣一干大小官吏,全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喘。
府尊親自跑過來教訓,他們哪敢抬頭。
尤其是太原府大牢空著一事,令他無不心驚肉跳,後背發涼。
半個月前,太原府大牢可是滿滿當當,已經塞不進去人了!
“嶽炎!”
趙淨坐著在主位之上,居高臨下的喝道:“本官問你,幾日能辦好?”
嶽炎僵硬的抬起頭,苦笑著道:“府尊,非是……”
“來人!”
他話音未落,趙淨一拍驚堂木。
“在!”六個士兵,從門外衝進來。
嶽炎嚇了一跳,急聲道:“三天,三天,六房的事,三天內,一定辦好!一定辦好!”
趙淨雙眼凌厲的注視著他,道:“好,就三天!我留二百人在太谷縣,三天之內,本官要是還聽到你太谷縣欺上瞞下,這兩百人,會將你全家押送太原府!”
嶽炎心驚膽戰,抬著手的手都在顫抖。
趙淨看著嶽炎的模樣,扔掉手裡的驚堂木,起身大步離開。
嶽炎急忙跟在後面,幾次想要說話,硬是追不上趙淨的腳步。
“府尊!”
趙淨剛走出太谷縣衙,一個士兵飛奔而來,瞥了眼左右,來到他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趙淨連忙拉著他,向邊上走了幾步,低聲問道:“仔細說。”
士兵道:“是。曹將軍來說,原本他的糧餉告罄,但雷家人及時出現,送了一萬石糧食,還有諸多酒肉,外加五千兩銀子。”
趙淨雙眼微微眯起,道:“是何人送的?”
士兵道:“叫做雷禮。”
趙淨望向南方,神色異樣,道:“還真是一個鍥而不捨。”
雷禮找了趙淨幾次,但始終沒有見到,卻不曾想,這個雷禮居然直接去找了曹變蛟,送出了十分厚實的大禮。
“倒是有些意思了。”趙淨輕聲自語。
士兵道:“府尊,曹將軍問,是否該拒絕?”
趙淨一擺手,道:“你通知雲從,告訴他,收,只要不是太過,都收下來。作為回報,他剿匪獲得的戰利品,尤其是貴重之物,交給雷禮去處理,五五分。”
“是。”士兵應著,轉身就要走。
趙淨一把拉住他,道:“告訴雷禮,有空來一趟太原,我要見他。”
“遵命!”士兵應著,快速離去。
趙淨站在原地,思索再三,回頭看向身邊的人,見趙常等心腹不在,只能壓下心底要見程紅妝的想法。
趙淨踱步回來,看向跟著他來的小吏,道:“毛御史在哪裡?”
小吏道:“說是去了孟縣。”
趙淨轉頭望向北方,道:“孟縣……叫他回來。”
小吏道:“是。”
趙淨有看了一眼嶽炎,轉身大步離開。
嶽炎看著趙淨的背影,口乾舌燥,內心惶惶。
趙淨沒有回太原,而是繼續向南。
他不知道是,他壓下了見程紅妝的想法,程紅妝卻迫切的想要見到他。
太原驛,程紅妝頭上細汗涔涔,俏臉都是焦躁色。
太原驛的驛丞從外面進來,道:“小姐,還沒查出來了,但貨肯定是被扣了。現在得想辦法儘快將貨拿回來,時間一長,說不定就被那些丘八分乾淨了。”
程紅妝看著他,道:“都不知道是什麼人扣的,怎麼拿回來?就算我親自跑過去,又能怎麼樣?”
驛丞道:“那那,公子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