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銘據還沒來,孫傳庭便在六房一個一個的轉悠。
六房是知府衙門運轉的中樞機構,大大小小,來來往往的幾乎所有事情,都需要透過這裡。
六房相對的就是朝廷六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六房的典吏,面對著新到的同知,府尊的左右手,不敢怠慢,紛紛小心迎著,陪著。
工房。
孫傳庭翻閱著工房的來往文書以及一些政策綱要,神色不動,問向身旁站著的工房典吏,道:“府尊還在太原縣城外嗎?”
工房典吏道:“是。太原縣正在開墾荒地,疏通河渠,府尊一向關心,沒有三五日,怕是不會回返。”
孫傳庭看到了太原縣上呈的開墾荒地,疏通田渠的奏報,隨口的道:“除了太原縣,其他州縣可有類似安排?”
“有。”
工房典吏連忙道:“府尊是下令所有州縣清查田畝,上報荒地,並且組織青壯,準備開墾,用以安置災民。”
孫傳庭仔細看完,不經意的又拿起下一本,道:“開墾荒地,不止能安置災民,也能照顧無地百姓,這是善政。”
工房典吏道:“府尊說,這些都是朝廷的命令,是朝廷三令五申要做的事,他也是勉為其難,硬著頭皮上的。”
孫傳庭手一頓,看到了太原縣關於‘剿匪’的公文,可怎麼看都不像是剿匪,更像是招募青壯,訓練士兵。
“為什麼要教授他們種植番薯,還有算術?”看到這裡,孫傳庭抬起頭,看向工房典吏。
工房典吏道:“回同知,府尊說是產量大,耐旱,只要空餘的地方,都可以栽種,若是規模足夠大,能夠養活很多災民。算術,之前程先生說過,教授算術是方便管理,不止是算術,識字也是教的,程先生說,至少日常的書信往來都會寫,會看。”
孫傳庭轉過頭,繼續看著公文,心裡已經瞭然,前一個解釋勉強能過,後面都是掩人耳目的說辭。
‘是為了整飭兵備道的託詞嗎?’孫傳庭想著,可又覺得不對。即便訓練士兵,也用不著費心費力的教授識字,算術吧?
教學是最為艱難的,何況是一些成年青壯。
孫傳庭又看到太原府的一些政策公文,道:“府尊駁回了晉王府擴建的奏請?”
工房典吏道:“是。府尊經過仔細勘探,發現太原城已足夠擁擠,無地可用。是以請求晉王府不要在城內擴建,以免侵奪民地。”
接著,孫傳庭便看到了諸多的太原城大小官寺廟等的修建的公文,一言蔽之:不準。
太原城的所有的修建、擴建等建築行為,都被‘暫停’了。
孫傳庭坐了小半個時辰,起身離開工房,來到了戶房。
戶房典吏相對沉穩的多,看著孫傳庭坐著翻閱公文,不卑不亢,眼神裡還頗為警惕。
孫傳庭也是波瀾不驚,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裡的支出帳本,道:“這幾個月,支出了二十多萬兩?”
戶房典吏躬著身,道:“是。後面有具體的支出明細,邊上是發、收人的署名收條。”
孫傳庭看著一項項支出,最大頭的居然不是兵餉,而是‘民生’,這些銀子多半用在了田畝,戶丁之上,其中‘減免稅賦’,就高達十多萬兩!
有當官的自掏腰包,填補他人的虧空?
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完,孫傳庭輕輕合上,神情平靜,心裡卻頗有驚瀾。
趙淨在關於‘民生’上的支出,簡直花錢如流水,短短几個月,用了近二十萬兩!
當官的不撈錢,拼命花錢?
大明朝,有這樣的官嗎?
同樣的,孫傳庭隱約察覺到,趙淨似乎在為什麼事做準備,花的銀子看似散亂,實則目的性極強,概括為兩個字——田畝!
出自戶部的孫傳庭,對這些數字背後的事情,相當敏銳!
孫傳庭慢慢拿起下一本,不動聲色的繼續看著。
戶房典吏猶豫著想要阻止,可沒敢。
這是同知,是府尊的左右手,而他只是吏,以後要在孫傳庭手底下討生活的。
孫傳庭接著翻開的是‘捐納名錄’,都是太原以及山西以外計程車紳憂心太原匪患,向太原府捐納的。
從左到右,一個個名字,一個個戶籍,簡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金額,到最後,是高達近三十萬兩的總額。
孫傳庭已經有所預料,可看到這個數字,還是心裡暗驚。
一個小小太原府,被捐納了近三十萬兩銀子,自古以來,也算是第一次了。
孫傳庭稍稍思忖,心如明鏡,沒有多思多想。
而後面,是太原府的大小官吏捐納的,頗為有名的張可喜,汪冰已等人赫然在列,數額高達近二十萬兩!
孫傳庭面不改色,哪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下一頁,是晉王府的捐納,這次捐納的物件不止是太原府,還有布政司,按察司,撫院等等,總額高達四十萬兩!
只不過,這些還在陸續到位中,並沒有一次捐納。
孫傳庭本就是太原府代州的人,前不久晉王府發生的事情雖然不能說一清二楚,可也知曉了大概。
這筆銀子,要麼其實已經在趙淨手裡,要麼就是晉王府的買命錢。
對於藩王府,大明官場是向來沒有好感的,能敲詐勒索藩王府,不知道多少人暗自高興,為趙淨喝彩。
這也是朝廷上下幾乎都清楚晉王府的事,卻不了了之的原因之一。
有人不忿彈劾趙淨,卻有更多的人從中阻撓,為趙淨辯解。
孫傳庭壓著心驚,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戶房。
戶房典吏送他出門,臉上的警惕從未消減。
這些東西,原本他是不想給孫傳庭看的,這是‘機密’。
可孫傳庭到底是新任的太原同知,而且來了一夜,上面並沒有通知他,不能給孫傳庭看。
戶房典吏站在門口,恭送著孫傳庭的背影,心裡暗自嘀咕:希望別出事。
這些東西,哪怕他只是小吏都知道背後藏著無數貓膩。
這位新同知要是與府尊不是一路人,完全可以藉機生事。
而孫傳庭沒有再去其他吏房,反而回到了他的房間,坐在椅子上,靜靜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