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厚實的雲層壓在天穹上,將月光扼殺在高處,曠野中只有風聲在低吟,溼冷的空氣中滿是血腥與腐臭的氣味。

郊外道路地面鋪著班駁的黑紅色,那是被夜色吞沒的血跡,因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乾涸粘稠,風吹過時,血腥味隨之飄蕩。

許許多多破碎的屍體橫七豎八倒著,幾隻郊狼正蜷伏在屍體旁邊,撕扯著上面殘餘的血肉,咀嚼聲混著骨頭碎裂的脆響,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郊狼們享受飽餐時,突然,隱隱的震動從地平線方向傳來。

起初只是細微的震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震動幅度變得越來越大,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逼近。

郊狼們的耳朵驟然豎起,紛紛抬起頭,嘴邊的血水順著下頜滴落,在地上濺成細小的黑點。

它們隱隱發出低吼聲,尾巴夾緊,下意識往後縮去。

這時,隨著風向的改變,空氣中混入了濃烈的焦味,那是發動機燃燒燃油後特有的味道,厚重得幾乎要堵住氣管。

頭狼感覺到不對勁,低伏著身軀扭頭就逃,衝進濃郁的夜色中。

其餘郊狼眼看老大跑了,也紛紛放棄尚未吃完的屍體,消失在夜色深處。

寒風捲起地上的灰燼,拂過那些血腥的殘骸。

不多時,黑暗深處亮起了一道光亮,那是一盞遠光模式的車燈。

很快,更多的光源在地平線處陸續點亮,低沉的引擎轟鳴在周圍蔓延開來。

若從高空俯看,會發現這是一支規模極其龐大的車隊,密密麻麻鋪在道路上,一眼望不到頭。

車隊的構成非常複雜,有的是普通的家用汽車,也有的經過粗暴改裝,鋼板上焊滿凌亂的鐵刺和鋼筋。

更有甚者,車身上沾著成片的暗色乾涸血跡,立在車頂的木柄或鐵棍上還插著一具具人類屍體。

無以計數的車燈鋪天蓋地,在郊外荒原形成了一片片灼目的光帶,引擎轟鳴聲吞沒了所有聲響。

最前方一輛改裝過的重型卡車車頂,站著一個壯實的身影,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長髮凌亂地在風中翻飛,髮絲間偶爾閃過車燈反光,像刀芒般銳利。

她的面板泛著病態的灰白,眼窩深陷,瞳孔如同被墨汁填滿,臉上佈滿荊棘狀黑痕,猙獰到了極點。

她的雙手空握著,彷彿在抓著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指尖在空中微微顫動,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在感受一股無形中湧入她體內的力量。

那張嘴一直在微微翕動,似乎在低聲喃喃,語調細碎紊亂,像在與什麼看不見的對話,偶爾會突然停頓,咧嘴露出一種摻雜了狂喜與惡意、完全不屬於人類情緒的笑容。

與此同時,她的周身正湧動著暗紫色的光影,影響了周圍大範圍的空間。

死域。

這是一名爆發狂臆的魔女。

就在這時,幾道身影從車頂艙走出,來到魔女身邊。

這些人眼角處同樣遍佈荊棘狀的黑痕,眼球微微外凸,神情興奮而猙獰,都是死徒。

與普通人不同,這些死徒的精神早已被狂臆侵蝕,魔女周身的死域力場對他們毫無殺傷力,甚至那暗紫色漣漪反而像某種催化劑,讓他們的精神更加亢奮。

最前面的死徒手裡提著一根鋼管,歪著腦袋看向魔女,隨口往旁邊吐了口痰,露出森然的笑容:“赫託奇。”

魔女名字被叫出口的瞬間,毫無徵兆,她突然動了。

赫託奇的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多餘的蓄力,就這麼反手抓住了死徒的頭顱。

“咔——”

那顆腦袋直接被赫託奇單手捏爆,血液和碎骨噴湧而出,濺在了她的側臉與肩頭。

死徒的無頭軀體瞬間脫力,鋼管從手裡滑落,砸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赫託奇鬆開手,死徒屍體如麻袋般倒下,頭部已然變成不可辨認的血肉,就這麼倒在地上瘋狂抽顫。

“我跟你們說過的,在叫我名字的時候——”

赫託奇收回手,指尖擦拭著濺到臉頰上的血,沒有甩掉,而是將其送進口中細細品嚐甘甜,那雙充滿獰笑的眼睛掃向周圍其他死徒。

“要加上‘女士’二字。”

剩下的幾名死徒並沒有因為同伴的死而畏懼,甚至因為看到鮮血和屍體顯得更加亢奮。

他們咧起嘴,用這種扭曲的笑容表示自己知道了。

車隊沿著郊外道路繼續前行,沉重的車輪輾壓在碎石與砂礫上,發出此起彼伏的“咔咔”聲,夾雜著風捲過時帶起的嗚咽。

開著開著,赫託奇突然注意到了什麼,對著通訊器說道:“停車。”

很快,龐大的車隊緩緩停了下來。

荒原上的風吹過,一股混合著血肉腐朽與焦味的味道湧進鼻腔,帶著令人作嘔的黏膩。

赫託奇跳下車,藉由車隊的車燈望向前方。

那是一片戰場廢墟,砂石間散落著扭曲的金屬片,應該是某種裝甲或武器的一部分,如今全都被粗暴撕裂,上面留有被高溫灼燒的痕跡。

地面上乾涸的血跡被風沙覆蓋成一層暗褐色的薄膜,殘缺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沙土裡,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只有身上的軍裝能夠辨認身份。

道路兩側還有密密麻麻的裝甲部隊殘骸,十幾輛裝甲車被打得稀爛,還有一輛坦克支離破碎,炮塔都被撕了。

顯然,這裡爆發過一場劇烈的戰鬥。

或者嚴格意義上說不是戰鬥,而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與屠殺。

從屍體的新鮮程度看,無疑就是今天的事。

赫託奇走到戰場中央,突然,目光被某個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座高高隆起的“金字塔”,不是天然形成,而是由許許多多腦袋堆砌而成,頭顱之間彼此交錯,契合,組成了一座京觀。

這種血腥殘暴的造物讓赫託奇唇角上揚,露出壓抑不住的笑容,彷彿在欣賞一件震撼人心的藝術品。

她微微仰起頭,深深將那股充滿腐爛氣息的血氣吸入鼻腔,眼底閃過前所未有的亢奮。

“有趣。”

就在赫託奇欣賞這座京觀時,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那雙眼睛驟然看向西方天際。

風在耳邊呼嘯,赫託奇的耳廓輕輕顫動,那雙眼睛裡暴烈的殺戮慾望愈發濃郁,就像一頭嗅到對手氣息的猛獸。

...

大巴車裡,引擎聲和風聲交織在一起,單調得像是無休止重複的噪音。

這一趟旅途很長,陳墨心原本在想,要不要晝夜24小時行進,最大化利用時間。

但轉而一想,魔女也好,代行也好,本質都是人,長時間不休息會降低作戰效率。

隊伍裡又沒有足夠的人手換班。

總不能讓周思等人開車吧。

且不說他們願意不願意,就算願意,陳墨心也不放心。

這些社會上層人士養尊處優,連槍都不會握,沒有半點戰術意識,更別夜間行軍應對突發情況了。

而且,死徒可沒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根據部分研究資料顯示,死徒因為精神極端亢奮,根本無法進入睡眠狀態,無論白天黑夜,他們都會進行活動。

大晚上行駛在荒原上的一串車燈,無異於主動告訴死徒們——這裡有人,求砍。

權衡再三,在入夜之後,陳墨心就找了個地方讓大家修整。

那是一處廢棄的工廠,鋼筋外露的牆面被風沙侵蝕得坑坑窪窪,門上到處都是暗紅色的鐵鏽,一看就是廢棄多年,很久沒人來過。

陳墨心讓車隊駛入工廠內部,停靠在高牆後面,這樣即使外圍公路真有人路過,也很難察覺到他們。

給車加完油,眾人準備吃飯了。

夜晚升火太容易暴露位置,於是整個隊伍就在大巴車裡湊合著吃起了乾糧。

為了避免噪音,陳墨心不允許車輛處於發動狀態,狹窄的車廂裡非常寒冷,燈也沒有開,只有天穹上的城市光汙染把每個人的臉照得灰濛濛的。

此時,咀嚼聲、咽水聲、塑膠包裝被揉皺的細響混合在一起,在安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偶爾伴隨著幾聲咳嗽。

這次帶上的乾糧基本都是壓縮餅乾,這東西硬得像石膏板,十分乾燥,一口下去齒間滿是麥粉,像把沙子倒進嘴裡。

吞嚥時也需要十分用力,舌頭和上顎經常被磨得發澀,有時必須配著水才咽得下去。

周思作為首席院士,不管他本人,亦或是親屬,平時的生活待遇自然沒話說。

這大冷天的,沒有平時的飯食也就罷了,陳墨心還不讓他們升火,甚至連自熱食品都不允許他們這個時候吃,說是怕熱源暴露,只能啃這種餅乾。

周思倒還受得了,就是苦了他爸媽兩位老人,一把年紀,牙都沒幾顆了,還要硬著頭皮啃這玩意。

二老試著咬了幾口,根本咬不動,周思只能用硬物幫他們把壓縮餅乾敲成碎末,再讓他們吃,以減輕牙齒的壓力。

當然,還有一個人也吃得格外痛苦,那就是狼月。

現在這條件,哪來的生肉給她吃。

她硬著頭皮吃了幾口壓縮餅乾,感覺跟啃木屑似的,實在吃不下去,煩躁地把餅乾一扔,自顧自跑出去透氣了。

陳墨心靠在座椅背上,將自己那份壓縮餅乾吃完,喝了幾口水把碎渣衝下去,然後看了眼時間,開啟通訊器說:“忠國,你回來休息吧,我和周厭來頂班。”

這種荒郊野外,晚上肯定是要安排人放哨的,以防各種突發情況。

工廠的位置不錯,地勢較高,視野開闊,陳墨心就安排了同伴輪流休息,輪流值崗。

“好,你們上來吧,我去補個覺。”

結束通話通訊,陳墨心和周厭就出去了。

周思等人折騰了一天,也已心力憔悴,準備休息了。

周思的妻子將周筱筱抱到最後一排的連排座位,手在纏在她眼睛的繃帶上輕輕撫摸,柔聲說:“筱筱,媽媽幫你把繃帶拆下來吧,這樣睡得舒服一些。”

周思出聲制止道:“哎,不能摘,醫生不是說了,至少要戴72小時。”

妻子白了他一眼。

“什麼關係嘛,晚上睡覺反正都是閉著眼,睡醒再包上不就是了。”

“醫生說了不能摘,那就是不能摘。”

“什麼都聽醫生的,醫生是神仙啊?”

“哎呀,醫生都是講科學的,你不要跟科學抬槓好不好?”

周筱筱聽到父母拌嘴,搭住媽媽的手,軟糯地說:“媽媽,我們還是聽爸爸的吧。老師也說過,生病了就要聽醫生的話。”

那雙被厚厚繃帶遮住的眼睛看不到神情,可小小的面龐上滿是溫順和稚氣,讓人不僅生憐。

其實夫妻拌嘴這種事,周思的妻子早就習慣了,這是生活的一部分,壓根不帶往心裡去的。

周思妻子伸手抱起女兒,將周筱筱放平躺在椅子上,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腦袋:“那讓爸爸像以前一樣,睡前給你唱支歌,好不好?”

“好呀好呀。”周筱筱露出甜甜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可愛,也不知那繃帶下會是一雙多麼漂亮的眼睛,才配得上這可愛的笑容。

周思看著女兒的笑臉,心情都變好了,一路奔波的疲憊彷彿都不復存在,他走過來蹲在周筱筱身邊,就像過去許許多多個夜晚那樣,輕輕拍著女兒的小手。

隨後,他低低哼唱著熟悉的旋律:“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燈籠。燈籠亮,照路走,照到河上的小楊柳...”

周思唱歌其實有點五音不全,卻帶著父親獨有的溫柔,這種低沉的聲音能夠給孩子滿滿的安全感。

夜色沉沉,車廂裡迴盪著周思哼唱的兒歌,彷彿空氣都不再那麼冷了。

就在周思唱歌哄女兒睡覺時...

“咚咚咚!”突如其來的敲擊音從車門處響起,打斷了歌聲,暴躁的力度讓車窗玻璃都隱隱震動起來。

周思等人嚇一跳,兩夫妻下意識將周筱筱護在懷裡,後者也害怕地縮著腦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幾人嚥了咽喉嚨,下意識抬頭看去。

“譁——”

車門被開啟。

一顆頂著毛茸茸耳朵的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

只見狼月的頭髮被夜風吹得凌亂,耳朵警覺地高高豎著,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大晚上的,狗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