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千兩銀子的彩頭,薛可凝和辛夷對視一眼之後,不禁有點臉紅,畢竟剛才在春滿樓外還沒有進樓的時候,她們聽了外面那些書生的話,也以為這掌櫃的是黑心掌櫃,竟然要那麼多入場費。
現在看來,秦亦剛才說的是對的。
這掌櫃的如此格局,她們剛才實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每個進入春滿樓的人都要收三兩銀子作為他們的入場費,這個價格看似很高,實則也不低。
其實薛可凝和辛夷一直覺得,這春滿樓的掌櫃一晚上就能賺個盆滿缽滿,可現在一看——一共八百九十一兩銀子,也就是今晚一共有二百九十七個人進了春滿樓。
其實掌櫃的就算拿出一半多些銀子,比如拿五百兩銀子作為彩頭,其實也沒人能說什麼,畢竟春滿樓也不是什麼慈善機構,哪能不賺錢,賠本賺吆喝不是?
可掌櫃的卻拿了一千兩銀子出來——不僅一分不賺,自己還貼了一百多兩銀子,大氣,只能說一聲大氣了!
當然了,其實掌櫃的也不會賠——傻子才會做賠本買賣,這二百多個書生進了春滿樓,自然是要消費的,而且春滿樓也賺取了名聲,所以對春滿樓來說,穩賺不賠。
掌櫃的說完,在一群書生的叫好和奉承中,拱著手退了出來,舞臺再次交給林弘毅和樸義。
林弘毅便再次開口道:“好,既然春滿樓今日的主題便是上元佳節,那咱們也入鄉隨俗,就以上元節為題作詩,不知樸公子覺得可好?”
“好!”
樸義點了點頭,笑道:“我沒問題!”
林弘毅見狀,伸手道:“那請吧,樸公子!”
樸義卻不著急,同樣伸出手去,笑道:“林公子作為東道主,還是你先來吧!”
“……”
看到這裡,江陵書生們都竊竊私語,他們覺得樸義這人太賊了,簡直是一點虧都不想吃,而且無論做什麼都一副防禦架式,讓人生厭。
反倒是林弘毅,並不是太在乎這些,直接拿起毛筆寫了起來——或者這也是實力使然,林弘毅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所以反而不在乎那些。
當林弘毅開始落筆,春滿樓裡徹底安靜下來。
大廳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只能聽到林弘毅的毛筆在宣紙上的“沙沙”聲。
而隨著林弘毅落筆,也有人開始讀了起來。
“燈輪轉處夜如烘,十里香塵陌上融。
稚子提竿追月影,老嫗拄杖數蓮叢。
酒旗斜出梨花雪,簫鼓頻催柳線風。
莫道星橋鐵鎖冷,一城春在燭光中。”
“好詩,好詩啊!”
“不愧是林公子!”
“林公子身為江陵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虛傳!”
“……”
隨著林弘毅收筆,旁邊的人也已經把他的詩年完了,一眾江陵書生聽完林弘毅的大作,一個個拍案而起,叫起好來。
他們的反應倒也真實,一來是因為他們作為江陵本地書生,自然要支援林弘毅,再者就是林弘毅的詩寫得確實足夠好,他們叫好也無可厚非。
明天就是上元節,而現在江陵大街小巷早就有了濃濃的節日氛圍,而林弘毅便是以平實的市井視角展開,透過“稚子追月”和“老嫗數蓮”等生活化場景表現上元節氛圍。
或許單從意境上來看,林弘毅這首上元詩寫的未免來過平實簡單了,可這也恰恰是它的難點。
想寫好一首寫實的詩詞,其實難度更高,而林弘毅卻寫了出來,而且寫的很好,由此可見江陵第一才子的名號,絕非是浪得虛名。
“好!”
在人群之後,薛可凝和辛夷也忍不住拍手叫好起來——其實她們也不懂詩詞,但是她們看到其他人叫好,而且讀的也算朗朗上口,便跟著人家叫好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支援林弘毅。
這就像後世的各種選秀節目一樣,只要那些人認準了一個支援的偶像,並且成為他的粉絲,無論偶像做什麼,粉絲都會無條件支援。
想到這,秦亦不禁在想,以後閒暇之餘,他是不是可以搞個“大梁有詩詞”或者“大梁好詩詞”,到時候找幾個大儒當導師,估計想出名的讀書人會趨之若鶩,想不火都難啊!
“你在笑什麼?”
薛可凝看到秦亦在一旁傻笑,問道。
“沒…沒什麼。”
秦亦趕緊擺了擺手。
“難道林公子寫的不好?”
旁邊的辛夷也問道。
薛可凝聽了,看向秦亦,其實她清楚,像是林弘毅和樸義,雖然有第一才子的美譽,但是他們寫的詩詞在秦亦看來,或許真不能算好。
畢竟,秦亦可是能寫《水調歌頭》的人物。
而秦亦倒也沒有多點評什麼,只是點頭:“沒有啊,林公子寫的很好,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他叫好了!”
“我就說嘛!”
辛夷這才鬆了口氣:“我覺得林公子寫的好!”
“……”
秦亦笑笑,沒再說話。
而一群江陵書生在誇完林弘毅後,皆是看向了還未開始動筆的樸義,在他們看來,樸義之剛才沒有先動筆,自然是想探探林弘毅的虛實。
而現在在林弘毅已經寫完詩之後,樸義依舊沒有動筆的跡象,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了——那就是樸義怕了!
林弘毅這首上元詩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上上之作,比樸義剛才寫的那首要好的多,而樸義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寫一首比林弘毅好的,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所以,現在的樸義陷入了兩難境地——寫吧,自然是寫不出比林弘毅好的,可是不寫呢,那麼多人等著看著,若是寫不出來,豈不貽笑大方?
可以說,無論寫還是不寫,迎接樸義的都將是個死局,剛才的他有多囂張多狂妄,現在的他就有多丟人多可笑!
當然了,這些都是看戲的江陵書生腦補的。
眼看著樸義還未動筆,有人說道:“樸公子為何還不動筆?難不成是怕了?”
“誰說樸公子會怕?”
旁邊的遂州書生立馬不願意了:“誰家寫詩立馬就能寫出來?難道不用想想嗎?”
江陵書生聽到這話,立馬笑了:“可是林公子沒有想啊,直接就寫出來了!只是這麼看的話,樸公子比林公子差了太多!”
遂州書生聞言,立馬接話道:“話不能這麼說!剛才林公子還沒到場的時候,樸公子早就寫過一首上元詩了,而且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
“倘若林公子在這之前過來的話,那樸公子也不用多想,直接就寫出來了!而林公子呢,聽說在家閉門進修了幾個月,幾個月的時間想出來這麼一首上元詩,呵呵,不過爾爾!”
“你放屁!”
“你…怎麼出口成髒?枉為讀書人!”
“罵你怎麼了?那是你欠罵!你說林公子花幾個月時間想出來這一首詩,可有什麼證據?若是沒有證據,那你就是信口雌黃,該罵!還有,如果樸公子真寫不出來的話,那就把樸公子剛才寫的那首詩拿出來跟林公子寫的這首比個高下吧!”
“你…簡直蠻不講理!”
“……”
遂州書生不說話了,因為他清楚,樸義剛才寫的那首上元詩雖好,可是卻比不過林弘毅現在寫的這首,除非樸義再寫一首,要不鐵定是輸的。
剛才他們說了那麼多狂話,若是樸義輸了,他們哪裡還有臉繼續待在江陵?所以,他們中間已經有些人開始想退路了,畢竟他們也清楚,林弘毅剛才這首詩的質量之高!
而江陵書生看到遂州書生們偃旗息鼓,明顯就是技不如人的模樣,更是亢奮,七嘴八舌的數落起這些遂州書生來。
而身處漩渦中心的樸義,彷彿並不被這些人的風言風語所影響,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隨後彎下腰去奮筆疾書。
剛才還在吵吵嚷嚷的江陵書生見狀,皆是安靜下來,朝著宣紙上看去。
遂州書生們離樸義最近,在樸義落筆後,他們全部圍了上來,心情還有些忐忑,總擔心萬一樸義寫的不好該怎麼辦,結果等他們看到樸義寫的前幾句詩後,腰桿立馬挺直了,一個個也有了信心。
這時候,其中一位書生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
“天將霞色潑人間,煉作琉璃十二闌。
月自冰壺浮玉界,燈如星雨濺銀灣。
已教仙袂留雲住,更遣瑤笙喚鶴還。
誰把吳剛斫桂斧,來修火樹萬枝丹?”
“……”
這詩讀完之後,大廳中陷入一片安靜。
剛剛還亢奮無比的江陵書生們,此刻卻彷彿全部啞巴了一樣,一個個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是讀書人,或許寫不出什麼好詩詞,但是最基本的詩詞鑑賞能力還是有的,一首詩好與不好,他們看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些江陵書生若是得理自然不饒人,而現在能讓他們沉默寡言的原因,自然是樸義的這首詩,質量勝過了林弘毅的!
如果說,林弘毅寫的那首詩是寫實、記錄老百姓在上元節的平凡生活的話,那樸義這首詩則是由平凡轉入神話意境,“煉琉璃”和“浮玉界”等意象群構成瑰麗仙境,尾聯突發奇想引入吳剛伐桂典故改造火樹,在想象力與語言張力上明顯是要比林弘毅那首詩要強的。
而且兩首詩雖然均嚴守平水韻。可是樸義那首詩中“仙袂留雲”與“瑤笙喚鶴”的精工對仗,以及“潑”“濺”“斫”等動詞的力度控制,均體現出其超過林弘毅的更高超的詩藝。
這或許就是樸義為何敢隻身一人面對林弘毅以及一眾江陵書生的原因,因為他有這個實力,而且對自己也是極度自信!
“好詩,好詩啊!”
在經過長達一分鐘的沉默之後,還是遂州書生們率先開口誇了起來。
“不愧是樸公子!”
“樸公子身為遂州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虛傳!”
“……”
更扎心的是,這些遂州書生誇樸義用的話是剛才江陵書生們誇林弘毅的話,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現在聽到遂州書生這麼說,江陵書生只覺得臉被打得生疼。
樸義把毛筆放下,看著自己寫的詩,又看了看林弘毅寫的詩,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
他來江陵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敗林弘毅!
他雖然貴為遂州第一才子,可遂州始終還是太小了,在大梁都不出名,更不要提跟江陵比了。
而林弘毅作為江陵第一才子,其名號響亮,遠在遂州都能聽到,所以樸義這次來江陵,就是準備踩著林弘毅的肩膀上位——你不是江陵第一才子?你不是聲名遠揚?那我只要打敗了你,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樸義遠在江陵第一才子之上!
來江陵之前的樸義自然是抱著這種心思,表面上他看似對江陵書生們和和氣氣,可實際上,他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只可惜,來到江陵之後,他才聽說林弘毅早就閉門進修,幾個月沒有出過門了,這讓樸義感到非常失望,如果不能打敗林弘毅,縱使他拿到江陵上元詩會的頭名又如何?
所以,對於讓林弘毅閉門不出的秦亦,樸義也一起遷怒上了,在各種公開場合,他便屢屢對秦亦開炮,說秦亦徒有虛名,只會抄襲。
他之所以這麼說,無非兩點原因。
一來林弘毅是因為秦亦才閉門不出的,說明林弘毅懼怕秦亦,不如秦亦,那自己貶低秦亦,鄙視秦亦,就說明自己在林弘毅之上,而且他貶低林弘毅的話早晚都會傳出去,若是林弘毅受不了,自己跑出來跟他比試,那正好遂了樸義的意,而現在看結果,確實如他所願了。
再者就是,無論秦亦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實學都不要緊,畢竟秦亦遠在京都,自己說他什麼壞話都行,難不成他還能從京都殺過來?
而這一刻,樸義終於長舒一口氣,因為他這次來江陵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甚至不用等到上元詩會開始,他就完成了目標,豈不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