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起,突厥營盤內,火苗忽閃忽閃,曳落河垂頭喪氣。

突厥這些年當霸主當慣了,突然落到人嫌狗棄的地步,失落在所難免。

程處默的張狂,更讓突厥曳落河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

如果是唐將那麼猖狂,曳落河大概還能忍一忍,可程處默只是小小的隊正啊!

火堆旁,終於有人唱起了蒼涼的歌謠,那是思鄉之曲,只有久經征戰、難回故鄉的時候,才有人想起這歌謠。

寇攘大唐時,他們可笑得歡了,沒有人思鄉。

歌聲瀰漫了整個突厥大營,哀傷的情緒浸染著每一名曳落河。

即便曳落河不怕死,也要死得有價值。

明知道不是唐軍的對手,偏偏還結營頑抗,可汗大概是不把曳落河的性命當回事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攜帶的牲畜被唐軍搶了一半,剩餘的牛馬很快要吃完了。

就算不降,到時候能吃什麼?

吃自己的族人麼?

哀怨的歌聲唱了小半夜,曳落河才沉沉昏睡,卻不知道危險已經降臨。

三里外,馬蹄如雷,匡道鷹揚府趁夜發動了第一次偷營。

選擇這個距離,是因為戰馬衝刺需要助跑,要不然就直接到營盤前才上馬了。

隆隆的馬蹄聲,驚不醒昏昏沉沉的曳落河。

破轅門、踏營盤,無數萎靡不振的值守曳落河被幹淨利落地刺死,著了火的馬糞被鏟向帳篷。

程處默壞笑著,帶丁隊的人從隨身的匣子裡掏出磷粉,扔到著火的帳篷上,火勢立刻暴漲。

抓磷粉的手都戴著手衣,避免磷粉粘到手上。

磷粉是有毒性的,偶爾沾上一點,短時間內沒事,也得注意清洗乾淨了。

磷能助燃,煙霧本身也有毒性,帳篷裡的曳落河即便有能力逃過暴漲的火勢,也免不了吸入兩口磷煙。

純度不是太高的磷粉產生的煙霧,一時半會是毒不死人的,可也能讓人渾身不適。

曳落河掙扎著逃出帳篷,生存的機會就大了許多。

匡道鷹揚府的人手有限,四百多號人拼命殺敵,人均殺上三五個已經很了不起。

這裡是突厥的大營,背後可沒大軍支援匡道鷹揚府,只有快進快退才避免陷入包圍。

匡道鷹揚府果斷轉身撤離,突厥大營卻炸營了。

“快逃啊!唐軍殺進來了!”

“滾開!別攔路!”

混亂席捲了大半個突厥營盤,誰也不知道唐軍在哪裡,卻總覺得下一息會有漆槍襲來。

只要有人攔路,管他是誰,腰刀先斬過去!

如果是平時有過節的人,管他攔不攔路,都必須給上一刀。

兵荒馬亂,正是有仇報仇的好時節。

一個馬廄沾上了火星子,驚馬四散。

馬蹄下不知幾多冤魂;

不少曳落河體驗了一把空中飛人,落地都說好。

一撞就能見到狼祖,人生直接到終點,省事。

人衝馬撞,誰也不知道死的人是不是被人蓄意弄死的。

反正,等到頡利可汗擂鼓穩定軍心時,死傷帶失蹤的曳落河上萬,就連附離都莫名其妙死了好幾個。

“蘇農沙缽羅!蘇農沙缽羅呢?”

金狼旗下,頡利可汗暴喝。

亂哄哄的曳落河中,蘇農部佔了極大的比例。

執失思力輕咳一聲,小聲提醒頡利可汗:“蘇農沙缽羅白天就被唐人擒了。”

頡利可汗恍惚間發現,自己已經老到失憶的地步了嗎?

“舍利吐利·鐵山,你收拾殘局,但凡不聽調遣者,殺無赦!”

慈不掌兵,頡利可汗從來不是個仁慈的。

今夜的事,不過是種種因素疊加導致的結果,極具偶然性。

但是,頡利可汗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夾畢特勒呢?”

一名附離開口:“自晚膳之後,夾畢特勒就一直躺在他的小帳篷裡。”

執失思力驟然毛骨悚然。

可汗這是對阿史那思摩起疑心了,讓附離盯著他?

嘶……

自己的帳篷邊上,是不是也有可汗的附離盯著?

要是連阿史那思摩這個老實人都容不下了,自己又會是什麼結果?

“把他叫醒!”

頡利可汗聲音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

附離走到阿史那思摩帳前叫了幾聲,阿史那思摩才慢騰騰地穿好衣服,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從頭到尾,阿史那思摩一言不發,恍若行屍走骨。

“阿史那思摩,外面的事你就徹底不管了嗎?”頡利可汗語中蘊含著滔天怒意。

阿史那思摩卡頓著開口:“可,汗,我,怎,麼,管?”

頡利可汗被阿史那思摩這一句話噎得翻白眼。

他純粹是在洩憤,哪裡想過阿史那思摩無兵無威信,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讓阿史那思摩殺了那些紛亂的曳落河,或許還容易做到些。

氣人的是,阿史那思摩伸長了脖子,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態,像極了滾刀肉。

要不是手頭無將驅使,頡利可汗真想拔刀斬了他。

阿史那思摩想明白了,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消除突厥對自己的歧視,就是為突厥戰死也不過是個笑料。

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愛咋咋地吧。

搞出這副模樣,不過是在噁心頡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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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的匡道鷹揚府其樂融融,一個個往兵曹參軍韋弘機處獻上左耳記功。

“嘖,跑得太快了,耶耶還有兩隻耳朵沒來得及割呢。”

“噗哧,你怎麼不說突厥大營有幾萬只耳朵沒割呢?”

“你咋不信耶耶呢?看著耶耶的眼睛,你看到了什麼?”

“眼屎。”

鄧驍滿眼無奈,在他看來,區區一個鷹揚府就去偷襲,風險實在太大了。

可惜他只是果毅郎將,鷹揚郎將蘇定方決定的事,他沒有能力阻止。

穆阿沙抹了一把面頰,才發現一條不算太深的傷口,趕緊讓彭杏林上藥。

“孃的,破相了,這回平康坊的姑娘多半得嫌棄了。”穆阿沙嘀咕。

安元壽忍無可忍地啐了一口:“這死不要臉的,說得好像不破相就能免費當姑娘們的入幕之賓似的。”

高長空肆無忌憚地嘲笑了一把。

程處默閉嘴,不參與他們這話題。

之前是阿孃孫氏管得嚴,不準小小年紀就去煙花柳巷,之後是守孝服紀,當然沒去過。

尉遲寶琳嘲笑的童子雞,那可是有理有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