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們這群冷血的雜種!”

安德森的聲音因極致的忿怒而顫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們竟然……把自己的同胞,像送實驗動物一樣,送給那些……那些鐵皮怪物去解剖?!這就是你口中‘人類文明的未來’?!用自己人的血鋪路?!”

面對安德森的暴怒,幻影人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抽菸的節奏都沒亂。

“冷靜,安德森艦長。”他的聲音甚至帶著一絲責備,彷彿在訓斥一個不夠專業的下屬,“情緒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讓我怎麼冷靜?!”安德森低吼道。

二百多條人命啊,就這樣被當成實驗品消耗掉了!這遠遠超出了他作為軍人的底線。

“因為如果你不夠冷靜,”幻影人的話語如同冰錐,冷靜而精準地刺向安德森最深的恐懼,“你就會因為我接下來說的話而失去最後一點理智,徹底崩潰。”

幻影人說完還短暫地沉默了一小會,似乎是在醞釀措辭。

緊接著就聽他說道:“因為這樁‘生意’,從來都不是我發起的。貨源,最初的渠道,來自巴塔瑞奴隸販子資助的太空海盜的骯髒網路。但是,安德森艦長,你猜猜看,關於那些‘人類異能者樣品’的穩定貨源,最初……是誰提供給我的?”

安德森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猛地竄上頭頂,瞬間澆滅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徹骨的寒冷。

他驟然進入了一種極度冷靜,或者說,是被巨大恐懼凍結的狀態。

他知道幻影人指的是什麼。

星聯的光鮮外表之下,一直存在著一支不成文的、用於處理髒活的黑手套部隊——一支被默許甚至暗中支援的私掠船艦隊。

他們的官方任務,是以非正規軍事勢力的身份打入太空海盜內部,獲取情報,並進行打擊。

這隻黑手套一直以來“成績斐然”。

但他們有沒有涉及更黑暗、更不法的事情?

最好不要問。

因為問了,他們也會有一套無懈可擊的說辭——如果你不幹點真正犯法的事情,如何取信於賊?不徹底融入賊窩,你如何獲得巴塔瑞奴隸販子核心層的海盜訊息?

臥底臥久了,都會深陷其中,黑白界限變得模糊,更何況是這些被賦予“特殊使命”的私掠船?

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早已從獵手變成了另一種形態的野獸。

安德森甚至一直在下意識地忽略這支部隊的存在,不願去深想他們手段的細節——直到此刻,被幻影人毫不留情地揭開。

一旦被提醒,所有的邏輯鏈條瞬間在他腦中清晰起來。

巴塔瑞奴隸販子資助的海盜要不要打?當然要。

星聯正規海軍能輕易進入敏感且法律模糊的爭議區域嗎?當然不能。

那麼私掠船艦隊的存在就不可避免。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他此刻站在那些私掠船指揮官面前,質問某些中的他們為何不拯救那些被俘的異能者同胞時。

他們會如何一臉“無奈”和“忠誠”地解釋:為了更大的目標,為了獲取信任,一些“必要的犧牲”是無法避免的。

如果拯救行動導致身份暴露,整個情報網路可能崩潰,屆時損失的會更多。

如果他再質問幻影人為什麼不接受這些人,給他們一條生路?

幻影人會反過來問他,要不要冒著讓公眾知道星聯圈養著一支手段骯髒的私掠船艦隊的巨大風險?

要不要讓整個星聯的形象徹底崩塌?

於是,最優解,或者說,最“乾淨”的處理方式,就是將這些無法見光的“戰利品”悄無聲息地“消化”掉。

事後或許可以找幾個“罪大惡極”的私掠船員進行秘密審判,以維持那脆弱的道德遮羞布。

但是,安德森內心仍有一絲掙扎,他幾乎是低吼著提出最後一個問題:“你難道不能……就不能把這些異能者吸收進塞伯魯斯嗎?把他們變成你的力量?而不是送給那些金屬瘋子去切割!”

這可是二百多人啊!

難道就不能訓練成一支靈能部隊嗎?

然而,耳機裡傳來的,只是幻影人一聲近乎憐憫的嘆息。

“我本來也認為帝國應該是這麼想的,但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機械教那群‘學者’才剛剛萌生出‘或許可以利用異能者’的想法。而即使有了這個萌芽,以德爾塔II號為首的技術神甫們,仍在激烈地爭論是否應該維持他們一貫‘解剖優先、理解至上’的‘神聖傳統’。”

安德森感到一陣無力,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控制檯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機械教!

這群偏執、冷酷、毫無人性的金屬瘋子!

他並非不能理解他們的邏輯——艹踏馬的,他居然能夠理解!

但他就是能理解這幫傢伙就是希望用極致的理性,排除一切情感干擾的研究方式。

但對此他無法接受!

如果為了效率和所謂的“進步”就可以拋棄一切人性的底線,那人類和機器還有什麼區別?

這樣的“文明”還有何意義?!

“但是,你不得不承認,”幻影人的話鋒突然一轉,語氣變得近乎讚賞,“解剖了兩百個人類異能者,外加一千多個各種外星人異能者,他們的‘研究效率’是驚人的,產出也是實實在在的。”

“我們就從未想到過,可以建立一個‘異能抑制力場’。只要力場開啟,就能極大限度地壓制區域內異能者的能力,這在應對異能者失控或暴動時,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平民和部隊的傷亡。”

“甚至,他們還逆向研發,搞出了能極大增強異能輸出功率和精度的新型植入體。理論上,可以將一個異能者變成前所未有的戰場殺器。這一點,是我們自己的研究人員從未突破的方向。”

“正因為提升了異能者的攻擊力,所以才要製造抑制力場來限制異能者嗎?”安德森尖銳地反問,認為這完美體現了機械教那扭曲的、自我迴圈的殘酷邏輯,“就為了研究出這些東西,犧牲掉了兩百條鮮活的人命?還有一千個外星人?這一點都不值得!這是謀殺!是浪費!”

“值不值得,我不好評價。但確實,太浪費了。”幻影人居然附和了一句,但接下來的話讓安德森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所以,我會繼續提供異能者樣本——”

“你還要提供活生生的生命給那些瘋狂科學家?!”安德森目眥欲裂,幾乎要捏碎手中的萬用工具。

“——但他們必須要提高利用效率!”幻影人冰冷地打斷他,將話補充完整,“這件事已經無法回頭。他們的研究慾望已經被勾起,成了一個無底洞——而且研究這個起碼還能被我們注意到,研究別的那就是純粹的黑箱了。”

“如果我不持續提供‘樣品’來滿足他們,你以為他們會安靜地待在實驗室裡等待嗎?不,安德森,他們會自己動手,‘採集’他們所需的一切。到那時,局面將徹底失控。”

“他們就這點船!”安德森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反駁道。帝國的艦隊雖然強大,但數量似乎並不多,星聯海軍仍有周旋的餘地。

“你的訊息已經過時了,艦長。”幻影人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卻丟擲了一枚足以炸碎安德森所有僥倖心理的重磅炸彈,“謝庸……他已經帶著第二批艦隊回來了。此刻,就在影海星團附近的冥河星團。而艦隊的規模……會超乎你的想象。”

“他們已經具備了明搶的能力。而我提供的‘合作’,至少目前,還能為人類爭取到一點緩衝的時間和……話語權。”

安德森整個人徹底呆住了,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