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朱樉眼中那熊熊燃燒的野心,姚廣孝的嘴角,微微上揚。

不愧是,他選中的人。

一個完美的,“為王前驅”的棋子。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走進來,單膝跪地。

“王爺,宮中傳來訊息。陛下下令錦衣衛,不惜一切代價,全力尋找九皇子。還為皇后娘娘,加大了尋找天下名醫和珍貴藥材的力度。”

朱樉心中一動。

“看來,父皇是真的著急了。這或許……是個機會!要是能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現一番,說不定,能增加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姚廣孝立刻附和道:“王爺所言極是。咱們可以主動請纓,幫忙尋找名醫和藥材。既能在陛下跟前,賣個好,又能借著這個機會,在外面,多安插一些我們的人手,暗中留意九皇子的動向。”

朱樉認真地點了點頭:“好!那就這麼辦!先生,你趕緊去安排,挑選幾個最得力的手下,讓他們打著尋找名醫的幌子,在各地探查。一旦發現老九的線索,立刻回報!”

姚廣孝應了一聲,剛要轉身離開,朱樉又叫住了他。

“還有,你再給本王算算,看看接下來這段時間,這局勢,還會有什麼變化。我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

姚廣孝聞言,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王爺,之前為卜算天機,所受的反噬,已經讓老衲元氣大傷。短時間內,若是再強行占卜,恐怕……結果未必準確。但,老衲會盡力而為。”

朱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了,有勞先生了。你且去準備吧,本王,等著你的好訊息。”

待姚廣孝離開後,朱樉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神中,才透露出一絲複雜的,不為人知的情緒。

他想起了,小時候,與朱檤相處的那些場景,輕輕地嘆了口氣。

“老九啊,老九。”

“你可千萬……別回來啊。”

“否則,就休怪二哥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應天府城郊,青竹書院。

盛夏的燥熱,似乎被這片無垠的蔥翠竹林盡數吸走,只在青石鋪就的庭院裡,留下斑駁搖曳的竹影,緩緩流淌。

蟬鳴是這方天地間永恆的低吟,而真正充盈著這片清幽之地的,卻是自那敞開的軒窗內,溢位的一陣陣清脆稚嫩的讀書聲。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孩童們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清澈的泉水,潺潺流淌,彷彿能撫平空氣中最後一絲煩悶。

窗內,一襲素淨青衣的女夫子,安靜地立於書案之前。

陽光穿過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為她那清麗絕倫的側顏,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意。

她微微俯身,修長的指尖,在攤開的《論語》上輕輕點過,聲音如同浸潤了清晨的竹露,溫婉而清晰,正耐心地為一群仰著小臉的孩童,講解著字句間的深意。

“夫子,夫子!”

一個虎頭虎腦、戴著虎頭帽的小童,忽然高高舉起了手,打斷了講解。

他那雙圓溜溜的眼睛裡,閃爍著純真無比的好奇。

“您這麼好,為什麼不成親呀?”

童言無忌,如同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一圈圈漣漪。

其他孩子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善意的鬨笑聲,課堂裡那略顯沉悶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青衣夫子並未著惱,唇角反而漾開一抹極淡、卻又極溫柔的笑意,如同微風拂過湖面,吹皺一池春水。

她緩緩直起身,溫和的目光,輕輕掃過那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眸。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優雅地抬起了自己纖細的手腕。

腕骨玲瓏,肌膚勝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皓白的手腕上,鬆鬆地繫著一根已經有些褪色,卻依舊堅韌的紅繩。

紅繩的末端,綴著一枚小巧而古舊的黃銅鈴鐺。

鈴鐺的表面異常光滑,顯然是經過主人經年累月的摩挲,此刻正安靜地垂落著,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著溫潤而內斂的微光。

她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柔,撫過那枚冰涼的鈴鐺。

動作極緩,彷彿她觸碰的,不是一枚普通的鈴鐺,而是某種一觸即碎的珍寶,或是一段被封印的時光。

她的視線,也隨著指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越過那搖曳的青竹梢頭,投向了那遙不可及的北方天際。

“因為……”

她的聲音,比剛才講解時更輕了幾分,如同羽毛拂過心尖,帶著一種沉澱已久的、幾乎融入了骨血的期盼。

“我在等一個人。”

這句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並未在孩子們的心中激起太大的波瀾。

他們似懂非懂,有的歪著頭,有的眨巴著眼睛,只覺得夫子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同尋常,像是籠著一層薄薄的、他們看不透的霧靄。

然而,就在這片刻的靜默與孩童們懵懂的注視中——

轟!

毫無徵兆!

一道刺目欲盲的慘白雷光,如同撕裂天穹的銀色巨龍,驟然劃破了北方那遙遠天際的蔚藍!

其光芒之盛,即便遠隔千山萬水,也瞬間穿透了書院的窗欞,將室內所有的一切,都映照得一片森然慘白!

“啊!”

孩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天威,嚇得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有幾個膽小的,甚至下意識地用小手捂住了耳朵。

而窗邊的青衣夫子,身體卻猛地一僵!

彷彿那道劈開蒼穹的雷電,並非落於遙遠的北方,而是不偏不倚,直接貫穿了她的心臟!

她的臉色,在剎那之間,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如紙一般煞白。

六年前……那個同樣燥熱,卻浸滿了皎潔月華的夏夜……

記憶的閘門,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和雷光,轟然衝開!

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得模糊、扭曲,被另一幅刻骨銘心的畫面,強硬地覆蓋——

同樣是這片青竹林,月光如水銀瀉地,將婆娑的竹影,拉得細細長長,投射在鋪滿青石板的小徑上。

夜風微涼,帶著竹葉特有的沙沙聲。

那個白衣勝雪、眉目清絕如謫仙的竹馬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

月光落在他身上,彷彿為他披上了一層清冷而聖潔的薄紗。

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鄭重的微顫,將一根嶄新的紅繩,仔細地、一圈一圈地,纏繞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繩端,繫著這枚嶄新的黃銅鈴鐺。

鈴鐺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弱而溫柔的光。

“我要去尋我的道。”

少年的聲音,清冽如寒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卻又在話語的尾音處,洩露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凝滯。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平靜無波,彷彿不將任何事物放在眼裡的眸子深處,映著皎潔的明月,也映著她那張寫滿了驚慌失措的臉龐。

那雙眸子裡,翻湧著她當時未能讀懂、如今想來卻痛徹心扉的複雜情緒——有堅定,有嚮往,有不捨,還有……一絲沉重。

“此去經年,歸期不定。”

他頓了頓,目光彷彿穿透了她,望向了更遙遠、更不可知的未來。

最終,那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斬斷一切念想的冷酷。

“我志不在男女,在那更廣闊的修道路上。”

“志不在男女……”

這五個字,如同淬了萬載寒冰的利刃,時隔六年,依舊帶著冰冷刺骨的鋒芒,狠狠地刺穿了時光的屏障,再次精準無比地,紮在了她此刻正劇痛不止的心口!

比那遠方的雷光,更讓她窒息!

“夫子?”

學生擔憂的聲音,將她從痛苦的回憶中喚醒。

她勉強地扯出一抹笑,聲音卻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無事,許是……要下雨了。”

可她的目光,依舊不肯從北方的天際挪開,死死地望著那片雷光閃爍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

“你,還好嗎?”

……